月度归档:2018年03月

我的爷爷

今天收到爷爷去世的消息,基本在我的意料之中,月初回去看他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一天的到来,我此时并没有太大的悲伤,因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去年年底知道他患上食道癌。我一直觉得自己是那种比较理性的人,特别是接受一些事实之后。

爷爷今年正好七十八,他们这一代人经历过太多却又知道得太少,深处历史大洪流、无法左右命运,爷爷又不是那种有独立想法的人,所以都是被时代牵着往前走,并且忠于自己所处的时代,这是一种盲从也是一种生存策略。

我从懂事起,就看见爷爷和爸爸一起劏猪卖肉,后来听说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和叔公一起做这个小生意,这在村里属于个体户,虽然不能发大财,但是也比死守土地要活得更好些,至少在我的理念里,职业不分高低贱贵。我爸爸说奶奶脑溢血去医院治疗的钱都是爷爷自己掏,那时候没有任何医保,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钱,如果爷爷不做这个小生意,恐怕这一大家子人就得砸锅卖铁、甚至还可能欠下不少债务。虽然后来奶奶没能痊愈,但是她也能跟着我们又度过了十年的时间。

也许是因为我是长孙,爷爷一直对我比较可亲,对其他堂弟们却挺严苛,但是我能看得出来爷爷表面严苛其实心地软,这种心地的柔软我自己有,我也从我爸爸的身上感受到。我曾经从伯父家无意中看到过爷爷给伯父写过的一封信,里面苦口婆心规劝伯父要以家庭为重,这一页行文简单的文字流露着爷爷对儿子的关心,并呈现他的内心深处,我的直觉让我确信我能直达爷爷内心的某个角落。

我从学前班一直到小学,爷爷每两个月都会骑车自行车带我和大堂弟到街上去理发,这是我们最期待的日子,因为每次理发之后他都会带我们在街上吃榨粉,偶尔还会给我们买一样小玩具或者衣服。年幼的我也能感受的出来,这时候的爷爷最和蔼最开心。后来我长大了,爷爷又用自己的嘉陵摩托车带我的弟弟和小堂弟重复这样的经历,我想对于爷爷来说,这是一个农村老人享有的最大幸福。

我高小的时候成绩一般,家人似乎觉得我以后也要接我爸爸的班,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成为数学家的梦想。上了初中之后我的成绩突飞猛进、名列前茅,一下子成为村里未来考上重点大学的希望,爷爷对我更是报以极大期望,为了激励我们好好学习,他总是给拿了奖状的孙子孙女多发几块钱压岁钱。初三中考前几周,爷爷来我家,聊天的过程中他问我:“你知道什么是三个代表吗?人家说中考可能要考。”我告诉他当然知道,他一边微笑一边很认真地告诉我:“一定要记住,三个代表的第一个代表是毛泽东,第二个代表是邓小平,第三个代表是江泽民。”当时我差点要笑出来,不过最后忍住了,我跟他说不用太担心我都知道都记得。我想这些一定是他从村口老人的闲聊那里获得了错误信息,而他热心地告诉我这些,一定是希望我能考好这次试。

最后我如愿考上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并且一路到进入985的重点大学,爷爷非常地高兴,他专门出了六百块钱给我。上大学之后每年都回家看完爷爷,毕业后也经常和爷爷一起拍全家福,爷爷那时候精神好,身体也好,唯一让他操心的是他最小的儿子,其他三个儿子都事业有成,唯有小儿子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总想着野路子发财,还好我的小婶继承了客家妈妈那种坚韧和勤劳,在农村的土地里奔命,勉强维持着家庭生计。

这几年家族发生了一些或直接或间接和爷爷有关的变故,我常年在外,也只是过年回家的时候听我爸妈说起一些事情,去年弟弟结婚的时候我回去,看见爷爷突然瘦了,我爸爸开始骗我说是胃不好,但是我敏锐地感觉到一定是有什么情况了。回北京之后我打电话问爸爸,爷爷是不是患癌症了,这次他没有在隐瞒,那天我哭了一场,长大之后我很少哭,曾经因为爱情哭过几次,成家之后就很少哭了,这是到目前为止的第一次,这也是我第一次触到亲人离世的感伤。高中的时候奶奶离世,我在高中上学,她病危的时候回去看望过一次她,后来去世的时候也没有人通知我,慢慢地也就过去了。

身在北京离家确实很远,我和爷爷又隔代,家里有爸爸、伯父和叔叔们料理丧事,我就没有再请假回去。今年过年看过爷爷之后,我爸爸就说了等过世的时候再回来一趟就行了,不过我选择在爷爷病危的时候回去,过世回去其实也不用我做什么,更多的是为了做样子给活人看罢了,不回去不代表我不爱爷爷,远在他乡的我为爷爷写了一段纪念的文字:

“戊戌之年,时至三月,南国百花已盛,爷爷登仙而去。老人家生于民国二十九年,居于桂西一隅,一生平凡而又伟大,历经反法西斯战争、国内战争及共和国几十年的风云变换,见证这个近两百人大家族的起起伏伏,依旧坦然自若、带家人度过各种困难。‘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相信电影中墨西哥亡灵节寄托的信念——逝去的人只要驻留于生者记忆,就不会真正的离去。爷爷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