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人》第十六章

前两天下起一场暴雨,雷声滚滚、电光闪闪,每年的清明前后总会有这么一场有别于清明细雨的大雨,传说这是阿歪从南天门回来扫他母亲的墓,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太爷爷讲述阿歪在清明扫墓的故事。

“阿歪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他的妈妈一个人把他带大,阿歪长大之后决定去南天门求道,他母亲走路去找他。阿歪得道成仙后的那一天,他母亲正好来到南天门,由于劳累过度去世,临终前她让阿歪要把她带回去,她要和阿歪的爸爸葬在一起。阿歪要把妈妈从南天门背回老家,他一路痛哭,所到之处风雷交加,狂风四起,所以每年快到清明的时候都会刮风下雨,这是阿歪回来扫墓。”

清明节和农历三月三的上巳节都不是公共假期,但是毕业班可以很名正言顺地自愿请假回去扫墓,这是一次祈求祖宗显灵、保佑金榜题名的绝佳时机,绝大多数同学都请假。

上周是三月三,这是壮族最重要的节日,超过一半的同学都请假回家,有些是回去扫墓,有些是回去看歌圩节。传说中三月三是骆越始祖布洛陀诞辰日,对壮族人来说,这一天不仅仅是单纯的骆越传统踏青歌节,同时也是骆越祭祖、祭拜盘古、布洛陀始祖的重要日子。三月三的节日很久以前就有记载,大约在北宋初期歌圩节就已经非常盛行了,宋元以后,骆越山歌的发展非常迅猛,歌圩也就成为文化娱乐和男女谈情说爱的场所,并出现抛绣球的游戏,后来到了清代,歌圩节已成了成千上万人参加的大型活动,共和国建国前三十年这种场景就逐渐消退,直到改革开放之后又逐步兴起。

今天是清明节,轮到客家的同学请假,我和阿霍一起回去,今天要扫的是黄岜村里最重要的大墓,这个墓坐落在窑脚岭山坡上,这是黄岜村太祖的墓,就是他带着全家人从彬州来到黄岜村。太祖是太爷爷的曾祖父,我就是从太爷爷的口中听说关于太祖的传奇故事。

大约两年前我无意中看到放在抽屉的那本家谱,于是对家族的历史产生浓厚的兴趣,这个家谱上面记录近十代人,可是信息很少,出于好奇心,拜年的时候我询问太爷爷、大伯公和爷爷,从他们口中,大概理顺了太祖以来的各个祖先基本情况。

我其实很不喜欢这本家谱,一方面这里只有一串冷冰冰的名字,另一方面它只记录男丁,这是重男轻女的恶习。自从父权社会建立以来,这种家谱带来的重男轻女观念在各地都非常盛行,甚至成为某些人标榜正宗血统的幌子,其实从现代遗传学分析,经历五代之后,后代遗传自先辈的特征就少到几乎为零,倒是某些单基因决定的遗传病会遗传下来。

我爸爸妈妈虽然没那么强烈的重男轻女倾向,但是在他们的观念里依然是“男女都好,男的更好”,他们并不反对但也不鼓励妹妹们接受教育,鼓励的责任就落在我的肩上,我一直鼓励两个妹妹努力学习,我认为她们和我一样都有相同的机会上学。

我来到窑脚岭的时候,全村三个黄姓家族的人都派代表来扫墓,人群分散在大山脚下,人山人海,这是黄岜村全年最隆重的一次祭拜活动,甚至超过其他任何红白喜事,我们似乎对死去的祖宗永远报有极大的热情。

每年负责主持祭拜仪式的人是正月十一添丁的家庭。首先是给墓地除草,基本都是让后生们来完成,我也走向前拔了几根草;然后是供上祭品,一般是猪头、鸡鸭;接着所有人分批向墓地作揖;最后大家开始放鞭炮。

鞭炮是每家每户自己带来,大家都默认这样的规则:想让祖宗保佑自己发大财,就买多点的鞭炮。由于这样的攀比,这两年出现了一种非常巨大的鞭炮,像拳头这么大,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山谷,我一直在想,如果连中太祖真的长眠于此,恐怕要被这么大的声音吓跑好几回。

我只带上爸爸准备的千响鞭炮,放完之后就在旁边坐下休息。这个号称是全村最大的墓,却没有墓碑,我在电视上看到很多墓地都设有墓碑。黄岜村的墓地都不设立墓碑,听长辈们说这是为了防止别人知道里面埋葬的是谁,以避免盗墓和破坏墓地。我却一直觉得可能是以前的祖先没有钱去刻墓碑,后来的人也就顺着这个习惯。没有墓碑的后果是:时间久之后,子孙们也不知道这里葬的是谁。

我随口问旁边的几位比我大的小叔:“你们知道墓地里是哪个祖宗吗?”

“具体哪个不知道,反正是我们的老祖宗。”

这两年来我问过很多人,无论是后生还是叔叔伯父,几乎都是这样的一个回答,大家都不知道里面埋葬的是谁,年纪大点的也只是回答:“这个是我们村最老的祖先,他最早带着家人来到黄岜村。”

村里的墓地大都分散在各处山林里,我曾经扫过的墓地就分布在花景水库、六旱、狮头等相隔非常遥远的地方,大家都只记得最近三代墓的主人,其他很多已经分不清楚哪里是哪里、谁是谁。我倒是在杂志上看到过国外的人都有本村固定的墓地,旁边是教堂,占地也不大,这样只要村子还在,那么这些墓几十年、甚至两三百年都存在这里,后代们也都能找出谁是谁。

祭扫活动已经结束,人们逐渐散去,我走到太祖的墓前拜三下,这时我又想起太爷爷讲述的连中太祖遥远历史,这也是一段关于黄岜村建村的传奇经历。

“那一年是道光二十年,连年洪灾,加上蝗虫泛滥,彬州的大庄村那点地已无法养活黄姓家族将近一百张嘴,连中太祖知道必须搬离这里,另寻出路,他清楚记得父亲朝爵的千叮万嘱,让他在四十岁的时候带着家眷另寻地方开荒立业,这是黄家祖先的经验,无论男女,只要后代超过百人、并且最老祖先来到这里逢百年,后续子孙要想人丁兴旺、才俊满堂就必须另寻出路。”

“连中太祖带着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家人一路往西南方向行走,前几年他为了追一只华南虎,曾经到过一个离家有三百多里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有着茂密的山林和大片待开垦的荒地,还有成群的飞禽鸟兽,那里只居住着本地骆越族,他在那里还看到了神马显灵,那时候他就下了决定:这里就是他以后要开荒立业的地方。”

“经过十几天的翻山越岭,一路奔波,他终于来到了被他取名为黄岜村的地方,岜字取自骆越语的发音,意思是石头山,黄岜村就是黄姓家族居住在石头山下的村子。这里地处三县交汇处,地理位置偏远,不归属于任何州县,仅由南边的武缘县代管,除了当地骆越族,很少有外地人来,而且人口稀少。考虑到骆越族是少数民族,为了维护统一,朝廷基本都不在此地征兵纳粮,这是一个绝佳的拓荒之地。”

 

我从窑脚岭回来,爸爸带上我和阿宽叔去扫小叔公的墓地,这两年村里人听风水先生说小叔公葬的地方是将军神,未来在这个家族里能出将军和大官。我一直以来对这些都不太相信,我觉得如果真的那么显灵,那么肯定也不是我,不过既然是爸爸的安排,就跟着他们一起去。

出发之前要带上糯米饭,这个风俗是来自壮族人,他们做的是五色糯米饭,而黄岜村一般只做两三种。枫叶捣碎后放入水中浸泡糯米可以制成黑色糯米饭,而用黄栀子、红蓝草等就能做成黄色、红色、紫色糯饭,这是岭南地区壮族人最爱吃的风味食品之一。

我从小也很喜欢吃糯米饭,家族里大伯婆做的糯米饭最好吃,刚煮熟的糯米散发着一股浓郁、美好的香味。今年只做红色和黄色两种糯米饭,阿展叔把糯米饭、一块煮熟的五花肉、酒等祭祀用品装进一个大篮子,爸爸和阿展叔开着摩托车,加上我和小姑一共四个人,一起前往墓地。

穿过圩街,又经过二中,走了一段很长的山路,才来到将军神的山脚下。我们把摩托车停在山脚下,带上祭品,开始往上爬,小叔公的墓地在半山坡。

小叔公很久以前就去世,留下叔婆和三个小孩,阿展叔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他们三姐妹由叔婆一手拉扯长大,家族里的伯公叔公也给予他们很多帮助,我爸爸经常在经济上帮助他们。他们几个子女非常争气,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姑,虽然没有读过很多书,但是通过自学成功当上小学老师,我小学二年级和三年级都是她的学生,阿展叔后来上技校,毕业之后在邕城上班,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我,他们都希望我能考上武缘高中。

我们来到半山腰,这里的风景确实很好,山脉和黄岜村的类似,只是这里的山更陡峭,从半山腰就能看到更远的山脉,这些山脉是岭南地区常见的喀斯特地貌,经由地下水与地表水对可溶性岩石溶蚀、沉淀、侵蚀而成。我听阿坚说这座大山里有一个大山洞,里面有巨大的钟乳石,这些钟乳石是碳酸岩经过上亿年的水滴形成。

我们拿出祭品和鞭炮,先把坟上的杂草都清理干净,然后顺着两边整理出一条小水道,以保证下大雨的时候坟头不会积水,按风水先生的说法:坟头积水就是不好的兆头。

阿展叔一边忙碌一边和我爸爸聊天:“我听说阿靖今年考上武缘高中的希望很大,以后让他报考军校,说不准我们家的将军就是他。”

爸爸笑着回答:“看他愿不愿意,我们不太管他。”

“现在连中考这关都没过呢,就谈以后高考的事情,你们想得太远了。”

我其实对军校也没有兴趣,我更大的兴趣是当数学家。

“不是哦,如果你以后决定要报考军校,不仅成绩要好,而且要注意保护视力,我听说很多人上了高中后一不小心就会近视。”

看来阿展叔还专门研究过读军校的要求,我没有回答他。

这时候小姑插一句:“军校最大的好处是不用学费,甚至住宿费和生活费都没有,如果有机会就读军校,这样你爸爸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何况你还有三个弟弟妹妹要上学,家里的开销会越来越大。”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就敷衍了事:“那也得先等我考上武缘高中再说。”

拜完之后在山上吃饭,我喜欢清明节扫墓时在山上吃饭,也许是由于爬山之后又累又饿,总是觉得带上山的肉吃起来更美味。吃完饭已经快五点钟,我们收拾好东西就下山,来到停车的地方,爸爸和阿展叔载我们原路返回。

我只请一天的假,就不再回村里去,爸爸经过二中的时候,直接把我送到学校,临走的时候他拿出十块钱给我:“这段时间你瘦了很多,以后每天都多加一次菜,保证营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我钱,我接过钱,双眼一热,泪水在眼睛里打滚,他转身骑摩托车离开,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在公路边的两排桉树。我怀着沉甸甸的步子走进校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考好这一次考试。

《那山那人》第十五章

这里的三月份总是让人非常恼火,这时正好是回南天最严重的季节,宿舍内外堆满潮湿的衣服,空气中散发着发霉的味道。每年回南天的季节,从海边吹来的暖湿空气与从北方南下的冷空气相遇,在岭南地区形成准静止风,使得这里的天气阴晴不定、非常潮湿,期间有小雨或大雾,冰冷的物体表面遇到暖湿气流后,就开始在物体表面凝结、起水水珠。宿舍的窗户和水泥地板上结满水珠,甚至连刷过油漆的木箱表面也变得潮湿。

阿克摸一下自己那几件没有晒干的衣服抱怨:“如果再不出太阳,我都要长霉了。”

“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都是回南天,你估计可以实现长霉的愿望。”我刚刚去阿新家里拿东西的时候,电视正播放天气预报。

这时候阿宝给建议:“我从报纸上看到,说如果在宿舍点一盆炭火可以驱除潮气,不过学校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干。”

阿丹不支持这个做法:“我们连烧炭的钱都没有,木炭只有过年打边炉的时候才能用,可贵着呢。”

我听完之后告诫:“封闭空间烧木炭,小心一氧化碳中毒,化学课可是专门警告过。”

阿克感到绝望:“难道真的还要忍受半个月吗?就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太阳公公,请求你早点出来吧。”

确实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一直等到回南天过后,干燥的空气才会把这些湿气带走。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这么过来,衣服不干透也穿在身上,利用体温把它烘干。我听说十七班有学生带一周的衣服,每周带回去用洗衣机洗,两天就可以晒干。上周返校前,我爸爸说要这周要购置一台洗衣机,我非常期待,希望它能够让我彻底摆脱回南天的困扰,虽然我不会像那位同学一样积攒一周的衣服,但是至少可以用来洗那些厚重的衣物,特别是被单和被套。

 

终于等到周日,现在毕业班周六也上课,每周自习到周日上午,下课之后可以回家带米和准备各种生活用品。我满怀期待地回到家,却没有看到洗衣机,而且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问邻居,原来家人都去大伯父家,全族人正在给太奶奶过九十大寿。

我出门向大伯父家走去,大老远就看见他家门前挤满人群。我进门看见太奶奶坐在大桌子的边上,头上戴着深色的毛线帽,虽然已经九十,但是她精神很好,只是牙齿都已掉光,她抱着重重孙女,我才想起来大伯父的大儿子上个月生的女儿今天也正好满月。我看见一群人围着太奶奶说笑,她也是笑眯眯地听着,太奶奶自己肯定也想不到,她和太爷爷的后代现在加起来已经将近一百人,老舍先生写过四世同堂,如果他出生在我这个家族,不知道他的小说会不会改名成:五世同堂。

我去厨房和爸爸打招呼,作为村里有名的村厨,这个时候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机会。爸爸正在做鲶鱼焖豆腐,这是他的拿手好菜,今天这道菜也是专门为太奶奶而做,太奶奶非常喜欢吃这道菜,她小时候经常能吃到家人做的鲶鱼焖豆腐,她跟我们说过她的祖先和这道菜有着非常深的渊源。

太奶奶姓朱,朱家一直住在圩头的公路旁边,很久以前朱家是贫苦人家,有一天家人从田间捉回一条野生鲶鱼,一条鱼根本不够一家人吃,就用豆腐和鲶鱼一起焖煮,没想到这样一来,不仅鲶鱼好吃,渗入鱼汁的豆腐也美味无穷,于是这道菜成为朱家赞不绝口佳肴,后来当地村民纷纷效仿制作,鲶鱼焖豆腐逐渐成了这里人宴请宾客的必选菜。

我爸爸说这道菜讲究原汁原味,必须用柴火灶烧制才能煮出本来的味道。我看见他正在切一条处理好的野生河鲶鱼,旁边的碗里装的是与鲶鱼等量的土制水豆腐,水豆腐已经用油煎成金黄色,旁边还有备好的西红柿、鲜葱杆、花生油、八角粉、黄酒等各种配料。他切完之后,先用花生油把鲶鱼块也煎成外表金黄,然后把煎好的水豆腐和鲶鱼块一起倒入锅中,加入配料并盖上锅盖用柴火灶焖炒,过了五分钟后,加入鲜葱杆拌匀,最后盛到一个大碗中。

旁边的三叔公看见我后说:“阿靖,把这盘菜端上去给你阿太尝一尝。”

“好的。”我接过盘,小心翼翼地端到太奶奶坐的桌子。

太奶奶用筷子尝一块豆腐和一点鲶鱼,我看见她一边嚼一边看着这碗鲶鱼豆腐,我想她一定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小时候吃这个味道的感受,更想起自己这九十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

我鼓起勇气,当着叔叔婶婶们的面祝贺太奶奶:“太奶奶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万寿无疆!”

她没有回答,三叔公凑到她的耳朵大声的说:“阿靖给你拜寿了,就是阿广的儿子。”

“我记得阿靖,我知道,我知道。”她抬头看着我,连着点好几次头,我相信太奶奶一定还记得我,她和阿展叔他们一家住在一起,我经常到他们家去玩。

这时候三叔公转过来对我伸个大拇指:“今年中考一定要考中,太奶奶等你的好消息。”

过了不久,阿霍过来叫我去吃饭:“你终于回来了,我昨天就请假回来,一起吃午饭去吧,我们上初中的后生坐在一桌吃饭。”

我坐下的时候,发现大伯父也来我们这一桌,刚刚当上爷爷的他显得异常高兴:“你们这桌是有机会考上大学的人,你看太爷爷这一支已经快一百人了,都没出过一个读书人、更没有一个人考上大学,你们要加油。”

我听完心想着下一句肯定要拿我来说事,我果然没猜错。

“现在这里最有希望就是阿靖。再过两个多月就中考吧?一定要考上武缘高中,给太奶奶、给我们家族争光。”他说得兴奋起来。

虽然我一直很骄傲,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还是很害羞,我红着脸回他:“要考完才知道,而且不只是我,这里的人都有希望。”

“有些人肯定是没希望了,比如阿霍就不行,他会考结束之后就得回来干活,然后去广东打工。”

他毫不留情面地这么说自己的儿子,阿霍没有反驳,也没有尴尬,想必他已经习惯,甚至这可能也是他自己的计划。我有时候想如果我的爸爸一直也这么说我,或许我也不会想着努力学习。

我不喜欢大伯父这么说话,却很乐意听他讲自己参加越战的经历,大伯父当时是以民兵的身份参加中越战争,镇上总共派出十二个民兵,在这之前他们都没有上过战场,甚至有些人连枪都没有摸过,很幸运的是,这十二个人都活着回来,这一段佳话一直流传到现在。

大伯父经常会跟我们讲诉这个传奇,喝了几杯酒之后,今天他又开口讲诉这段让他引以为豪的经历:
“那时候我们十二个人来到前线,到处都是轰隆隆的炮弹声音,所有人都很害怕,生怕炮弹打到自己,炮弹打得近的时候有人还尿裤子。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用枪,大家基本都只是听指挥,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民兵都是按镇编排班,灵镇的十二个人编在同一个班,我们到的那时候战斗很激烈,前线已经死了很多人,那些刚刚换下来的人说每一批上去的人都死掉大半人。我们是倒数第二个班,正准备要派我们上前线的时候,指挥官发现人没有到齐,派人去找,原来有两个人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眼看着到时间,指挥官让倒数最后一个班上去顶,后来这个班的人全都被炸死。正要派我们上去的时候,总指挥说牺牲太大,暂时停止进攻。

“不久之后增援的部队赶到,灵镇的这批民兵就全部安排在后面扛大炮和扛担架,不用再到前线,镇里去的十二个人全活回来。你们这是为什么吗?这是灵镇的山神显灵。那两匹神马在关键的时候,托梦让那两个人沉睡不醒,挽救了我们十二个人的性命,不然当时顶上去也是白白送死。”

“你怎么知道是神马显灵呢?可能他们就是太累醒不过来。”有人质疑这个山神显灵的说法。

“你们不知道,在那种地方,别说沉睡,闭一下眼睛你都得留个神,说不准什么时候炸弹就过来。他们两个人睡成那样,怎么都叫不起来,不是山神显灵还有什么?”

又有人问他:“真正的大炮长什么样子?声音大吗?”

“大炮跟在电视上长得差不多,不过声音没那么清脆响亮,倒是和清明节放的大炮有点像。”

“越南长什么样呢?听说你当时进入越南境内?”我非常好奇。

“越南和我们这里也差不多,那里山也很多,他们也很穷,甚至比我们还穷呢。我们跟着部队一直打到靠近越南的境内地区,后来我们开始撤退,撤退的过程中埋下了很多地雷,他们在我们撤退之后也埋下很多地雷。”

我经常看到新闻提到边境的排雷英雄,听他说得正高兴,我又问道:“你们回来的时候看见过那些地雷吗?”

“没看到,我们是从其他路撤回来,埋雷的地方都是在山里,那些地雷很可怕,你要是踩到了就没法活命。”

我一直听说越南离我们很近,所以很想去看一眼那边到底是长什么样子,不过我现在最远也就是到过县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去一趟。

吃过晚饭,我就返回学校,刚进教室不久,隔壁班的阿军给我送来一个奖状,这是上次化学竞赛的奖状,我和他只拿到县级三等奖。

他递给我的时候感叹:“老师觉得非常奇怪,一中那几个人都是拿一等奖或者二等奖,我们两个表现太差劲。”

我安慰他:“我听说那天他们包一辆小车去,不会像我们坐车晕成那样,我们能拿到奖就很不错了。”

“我觉得和这个也有很大的关系,听老师说县城的学生有两个拿到省二等奖,差一点就拿到一等奖。”

化学老师说过拿到一等奖的学生就可以入选国家集训队。

这时候我又想起那位叫田茉的女生,不知道她是不是这两个学生中的一个,想到她我的内心不禁觉得未来充满了无限期待,一股奋发努力的劲头涌上来,这个似乎和理想一样能激起我努力的动力。

我对着奖状呆呆想了几分钟,直到铃声把我叫回现实,想起来还有一场重要的考试在前方,于是拿出课本,随着同学们的朗读声开始大声地晚读,努力背诵诗词古文。

[转]解放前武鸣县城的街道和圩市

远在一干三百多年前的隋朝,武鸣已经开始设县(当例叫武缘县,一九一二年始改为今名),但它的辖境多有变,县治地址也经过迂移。到了明朝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才迁到现在县城这个位置比较适中、环境较为优越的地方。

县治的东北和西北面是丘陵起伏的地带,稍远处环峙着峰峦峻峭的群山,有郊屏障;东南和西南边却是一片广阔的平畴沃野。澄碧如镜的西江,蜿蜓曲折地缓缓地流过县城的西南边〔离西门城楼约三十米);比西江较小的东江(又名香山河,宽约三十米)远自桂中第一高山一一大明山奔流下来绕过百岭千山,流经县城的东南面。

这两条三面环抱着县城的河流,在县城南边约一公里的地方“两水交汇”,水势增大。往西流约三华里,汇合从风景异常优美的灵水淙淙地流出的洁白的“灵水”,然后继续向西南奔流,汇入右江。

在这明水秀、土地肥美的壮乡大地上建立县治六百多年来,历尽沧桑,县城的街道和圩市当然有所变动和发展。但在旧中国它的发展变化毕竟是有限的。到了解放前夕,全城只有八条大小街道和大一圩市(集市),常住人口仅三千左右。当时在全广西被列为二等县(抗日战争前三、四年曾度被称为全省模范县),不算大县份。

现仅将解放前武鸣县城的街道和圩市的情况,简述如次。

一、中山街

中山街原名正街,是为了纪念孙中山先生而更名的。它从两门城门口横贯过县城的中部到东门城楼,全长约七百米。原先是石板铺地面的宽约三米的狭窄旧街道。一九四年,在武鸣被称为模范县的时候,由驻武鸣的南宁区民团指挥官兼行政监督梁瀚蒿,调动附城四乡众多“团兵”进城来,在一天内把街道两旁临街的铺面通通拆除(每边约拆去三米,拆后留下砖瓦由屋主建),开辟成为宽约十米的大街道(当时称为马路)。

马路两侧新建的铺面,按照我国南方城市建筑的传统特点,都建有跨过街边的骑楼(机关学校当街的大门无骑楼)。这种建筑形式,不但可以让屋主在楼上多得一部分的住宿空间,而且既美观雅致,又能够让街上往来行人不被火辣辣阳光的照晒和沙沙雨水的淋湿。

中山街是当时武鸣县城第一条主要街道,从表证小学(今城厢镇一小)大门前到东门城楼附近这一大段街衢,是县城重要的商业区。街道左右两列长长的一间间铺面,大都写有自已的“宝号”(商店名称),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生意。其中主要的商店有:广兴隆(百货)、宏昌隆(烟酒、炮竹、酱料、迷信用品等)、瑞兴(百货)、益安(百货)、福兴(百货)、新时兴服装店、黎同利(烟、酒等。

这些商店,资财比较雄厚,货物满架满柜。他们平日的营业,虽然不能象他们自己在门面上写的“货如轮转;客似云来”和“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那样兴旺发达,但是生意还是做得有售有买的。每天一般都有“贵客”上门惠顾,买这购那,不致于弄到门可罗雀,顾客寥若晨星的地步。每到生意兴旺季节,特别是阴历“年关”来临,生意就异常兴隆。有时购物买货的人挤挤拥拥,这个喊买熟烟武鸣熟烟都是商店自刨自销;抽烟的人一般都抽熟烟,那个叫要炮竹,弄得老板和店伙们忙得不可开。

解放前,在武鸣还没有广播喇叭和电唱机之类东西。老板们为了招徕顾客,竞相在自己的店门前侧边摆设“留声机”,整天畩呀呀地唱个不停(多唱粤曲),颇能招徕顾客或“听客”,增添了街道上的热闹气氛。

当时武鸣街并没有夜市,每当红日西沉,夜幕降临,就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街道上一片死寂、漆黑。到了夜十点钟左右的时候,才先后有三两个卖粽子的小贩,挑着粽担子慢悠悠地走过大街来叫卖。他走一面断断续续地拉着长声喊:“裹一一蒸一一粽可是只有那连夜打“麻将”和惯于吃夜宵的达官贵人才有钱开门出来“光顾”。

这条街从表证小学大门前到西门城楼这段约一百八十米长的街道,闼为靠近西门挑水码头和船运码头,是每天人们挑水(当时无自来水)和担货拾物必经之路。白日里街道上往来行人不断,显得相当繁闹。

二、紫来街

紫来街是解放前城里的一个主要街市,也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但在明、清皇朝时代,它却是本县武生们“用武之地”,是他们平日演练跑马射箭和参加武科考试(县试)时竞演武艺夺取“功名”的场地。民国初年,武鸣人陆荣廷任广西都督,才凭权势把这片一向叫“跑马场”的地方,开辟成为街道和圩市,并命名为紫来街,包含有“紫东来,万事吉利”的迷信意味。

紫来街从民权街(原叫北门街)东端到东门城楼附近,全长约三百五十米。东段是普通街道。西段是圩市,长二百多米,宽约三十米。圩市的北边是陆荣廷部下大官们(省长、旅长等)的大公馆;南边是平民百姓的小商店;中间建有一列长长的宽达十米的高敞明亮的圩亭,是人们“日中为市”的处所。

圩亭从东头到西头按行业划分有一定的营业区域,其次序大致是;鸡鸭行、米行(包括豆类)、赌行、饮食行、肉行(包括猪、牛、羊、狗肉)、烟酒行、布匹杂货行、蔬菜行、柴行、……其中最热闹最兴旺的是赌行赌行上每天都摆着三十台左右的番摊(壮话叫“赌归”)是赌得最凶、下注较大的摊位。

此外,还有色子摊、牌九摊、扑克(壮话叫“特比”)摊、麻将摊、转轮摊、鲤鱼虾摊……前来赌钱和观赌的人很多,每一个赌摊的前、左右三面(后面是摊主的座位),都围着密密层层的人群,跟摊主互赌输蠃,争夺钱财。但很少有人赌蠃得大钱;而赌输到倾家荡产以致流为盗匪的倒不乏其人。一九三三年“禁赌后,圩市上较热闹的地方,才转到米行、其次是杂货行、再其次是蔬菜行。

这段街上有两间规模较大的商店:黄荣安和同聚。这两家商店的主人,都和“陆都督”有密切的关系,有财有势生意比较兴隆。他们平日卖的熟烟和每年中秋节卖的月饼(当时的月饼不仅仅在中秋节卖,在节日未到来之前二十天左右,已经有不少人成担成车地运到偏僻的乡下去引诱农们“赌饼”),在武鸣頗受人们“欢迎”。

紫来街天天都是圩日,不象有些别的县城三、五天圩,所以做生意比较顺手,货物今天卖不出去,明天还有机会出售,不怕过时。买东西的人也可以随便哪一天赶,不必等候圩日。

这条街西段闹市的东头南侧,建有一座高高耸起的戏台(有前后台)。在陆荣廷统治时代,几乎天天都有戏演唱,唱的多般是的邕剧和粵剧,街市更显得热闹。陆荣廷“倒台”后,戏台很少有戏演唱了,但间或还有一些学校团出来表演话剧。这些戏一般都是宣传性质,如宣传抗日等。

紫来街西端南侧有一条约八十米长的小街道,叫马草街。顾名思义,是摆卖马草的地方,让练武、考武的人们于跑马射箭之前或之后,就近购买嫩绿的马草来喂养自己的“战马”。自从改“跑马场”为街市后,这里仍旧摆卖马草,以便骑马来赶街或赶赌的人购买马草。一九三二年广西开始推行乡(镇)村(街)保甲制度,把这段小街道并入紫来街,虽然照旧有一担担马草在那里摆卖,但是已经不再叫马草街了。

三、民族街

民族街原称小东街,从东城门口外侧到现在武鸣酒厂附近的小闸门(门早已拆除),全长约一百二十米。街道狭窄,西端高,东端低,约为三十度的斜坡,行走极不方便。两边差不多全是低矮的街民居住的小铺子,其中有两颇有名气的小打铁铺,叫“大利”和“丰利”。几个铁匠整天叮叮噌,打制着镰刀、斧头、沙耙等日用小农具,的确锋利好用,畅销县内外。

四、民权街

由紫来街西头横过表证小学的背后转到北门城楼,是百多米长的街道,叫民权街。街面也是由石板铺成,两旁几乎全是低低矮矮和破破烂烂的贫民住宅。贫民们有的到紫来街做小买小卖生意,有的还出北门外去耕田种地。在城楼附右侧,有一间“孤老院”,房屋特别破烂,里面经常居住着七、八个无依无靠的盲人。

据说这些瞎眼人每月都能领到政府发给的一些“救济费”,但是数目低微得很,有时甚至分文不给。盲人们生活极为凄苦,每遇近城四乡有什么人家婚男嫁女或办別的喜事,他们就不请白去,让己眼睛不瞎的小儿女,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竽,走在前头牵着引自已,到办喜事的人家去乞吃。当时的乡下人一般都有些“侧隐之盲人们来到了,就坐下来大唱他们自编的颂歌。唱过歌后,主家即叫人摆出简便的“酒席”,让他们饱吃一餐。

在这条街的西侧中间,却耸立着一座墙青瓦的高大屋宇,这是国民党武鸣县党部的“官署”。

五、汉兴街

汉兴街原称西街,从表证小学大门前到西街顶〔今县委大门前),全长二百多米。原来也是狭窄的石板旧街道九三四年和中山街同时开辟成为宽阔的马路。当初可以说是一条“鬼神之街”,什么城隍庙、关帝(关羽)庙、“宣客乡祠”,都建在这里。街道两旁只有表证小学(文庙址)大门前附近的几间做木材和杂货等生意的小商店,其余差不多都是低矮破旧的街民居屋。

街道上平时相当萧条冷落。据说只有在陆荣廷当“都督”和“西广巡阅使”那个时期,不时举行“游神赛会”,人们吹吹打打鞭炮,从各个庙里恭抬“关帝”、“城隍”、“观音”……诸神(泥塑木雕像)出来大游其街的时候,才热热闹闹一两天。

在这条街的中段西侧,有一座两层高的“洋楼”,连带座小花园。这是当过广东虎门要塞司令(陆荣廷委派)的李祥禄的“公馆”。一九二一年秋被粤军焚烧后,只剩下几幅光秃秃的残破的高墙,当街矗立,增加了这条街的荒落景象。

六、民生街

从西街顶到县政府大门前右侧,转到南门城楼这条约百米长的街道,叫民生街(原称南门街)。这条街和中街、汉兴街同时被开辟成为马路,街道比较平直宽阔。两旁除了在县府大门前附近有几间做烟酒杂货等生意的小商店和、四间“客栈”外,其余多半是街民们的住屋。

听说从县府大门前到南门城楼这一段街道两边的房屋,因为与“陆都督”的府第一一上将第为邻,陆荣廷为了显耀自已的体面,对些比较贫穷的屋主们,分别给予数目不等的修房补助费让他们把铺面改建得比较整齐划一象样一些,以壮观瞻。

上将第(通称为陆公馆)建在街道的右侧,占地颇广大门当街八字开,里面层楼高起,画栋雕梁,金碧辉煌,豪华富丽。并建有一座巍峨高耸的上将台,象一道美丽的“短虹”似地横跨过街道的上空,直通到对面的业秀公园(陆的私人花园),以便自己早晚到园里观花赏景。但这些华丽的“建设”,除了上将台于解放后因扩大街而才被拆除外余的府第、花园,都已于七十年前被进入武鸣的粤军付之炬,通统化为乌有。

南门城楼外,邕色公路边,在解放前巳建有十几间并高大的房屋。其中有两间作为当时的武鸣汽车站;一间是颇出名的“牛骨饭店”(因店主的花名叫牛骨,他就索性以花名作饭店的名称);另一间据说是香妹开的粉店。让往来过路的商旅行人有“补充营养”的机会。

七、旭临街

旭临街(“旭日临门”之意)俗称牛角街,因为街道磚弯似牛角,故得此别名,它从县政府大门前左侧直通大榕树脚(今工人文化宫大门前),转弯过观音阁戏台(今榕闶店)前,连接中山街中段(今县中医院右侧),全长四百多米。街道狹窄,接近中山街那一头,有一段街道直到现在还保留着原状,可作旧街道的“标本”。

街道的近转弯处南面“陆老帅”的业秀公园,占地十零亩,园里建有神庙宗祠和亭台(戏台)楼阁以及水榭曲桥;种有佳木异树和丽花奇草。满园处处是景致,处处是风光。大门前蹲着两头昂首目的大理石狮子,给这条弯曲狭窄的街道增色不少。

街道段的西南侧,建有一座观音阁(早已拆毁),阁对面有一座戏台,是当时一些迷信的人们求观音“得子”演戏酬谢观音娘娘的地方。在邻近中山街的南迓,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石头牌坊(解放后已拆除),表彰…位被封建思想愚弄成“贞女烈妇”的女子。此外,街道两旁的铺屋,居住的大都是比较贫穷的街民,没有什么商店。

八、渡头木材市场

在离城(1939年初冬以前,武鸣县城有一座周长约为七华里的高大城墙,因当时抗日军事需要而被拆毁)约两华里的渡头右岸,有一处规糢不大的木材市场。市场上摆卖的木材,都是用船只从邕江到右江转入武鸣的南流江运到渡头来的外地木材,如杉木、栈宪木、楠木等。木材的数量不很多生意也不很兴隆。但在当时,如果有谁需要购买那种本县不出产的木料,卖主一般都能够做到“有求必不让人空手回来。

九、下洞砖瓦市场

在离民族街东端小闸门约一华里的下洞岭坡旁边,有四、五座高突突的土砖瓦窑,日夜浓烟滚滚,烧出千千万万块(片)青灰色的砖瓦,长年四季供应县城及近城各乡村人民群众建筑房屋的需要。砖瓦的质量不差,价格也不昂贵,生意相当兴隆。

十、六祖陶器市场

在古老的六祖石桥西端附近高高的西江岸边(离城约四华里),有一座专门烧制缸瓮等用品的陶器窑(本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已停窑)。它烧出的缸、瓮、盆、钷、壶、罐等等产品,大部分整整齐齐地摆在窑旁的广场上,任由颀客选购;其中部分则装船运到西门水运码头,然后再请人搬进城来销售。

解放前的武鸣县城,如今已“旧貌变新颜”。先前留下来138尚未开辟成马路的旧街道,现在绝大部分早已改修成为平整宽阔的大街道;各条旧街道两旁的旧房屋,大半已经改建成为一座座高房大楼。

紫来街(解放后已称和平街)原来的圩享前几年已经全部拆除,改建成为两层楼的贸易市场。下是农产品交易场;上层是布匹、成衣等轻工业品交易场市场相当繁荣,上街购物买货的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异常热闹。

解放后,特别是近十余年来,在县城西南面一大片相当辽阔的平地上,现在已经新建成两条自西向东略成平行的大街道,各约长一千五百米,宽约三十米,是平坦坦的沥青路面。并自北向南建了五条各长两三百米不等的宽阔的街道和上述两条街道互相贯通,交通极为方便。

在新建街道的路面上,划定正中间为机动车辆行驶道,两旁为非机动车辆行驶道,再两旁为人行道。人行道内侧种植一长行看不到头的树木,绿叶森森,活似给街道两边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面前,高挂着一幅幅青苍翠绿的天然壮锦。在一些丁字或十字路口比较宽广的地方,还建有街心花园,种植牡丹、芍药、月季等名花,尽量美化街道。

在旧南门外,新建成一座“南门菜市”,是人们每天提着菜蓝子前来购物买吃的处所,处处人头攒动,摊摊有人交易,市面异常繁荣。在两条长街道东头的中间,新建了一座五层楼的宽大的商场。场里万货齐陈,琳琅满目,任人选购。

随着时间的推移,武鸣县城的街道和圩市,将不断地向前变化和发展。上面写的不过是一个时期的简况记录罢了。

 

原文作者:莫剑廷      来源:1991年《武鸣文史资料 第五辑》

《那山那人》第十四章

新的学期开始了,这是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我能感受到班级里氛围的变化,课堂上的吵闹声变少了,提前来教室学习的同学也越来越多,很多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同学也开始认真复习,甚至连阿克也来找我和阿定分别请教数学问题和英语问题。

我很庆幸自己提前两年努力,我并不是一个天生聪慧的人,如果真要说我什么优点的话,那也只是记忆力比身边的人要好一点。刚刚上初中的时候,我的成绩只在中游水平,除了数学好些,其他科目都相对平庸,可是在一个似乎很虚无缥缈的理想的鞭策下,我居然能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相信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我就能达成实现理想的第一个目标。

从这个学期开始,我们早上都要去拉练,这是在为体育测试做准备,今年起中考开始增加体育测评,体育测试的三十分纳入中考成绩。我们免去做早操,起来后跟老师去跑步,男生跑三公里,女生跑两公里。学生太多,有些班级只能安排校外,学校照顾重点班,把操场留给我们,其实我很羡慕那些可以外出跑步的班级,总觉得出去跑步才是真正的毕业班风范。

轰轰烈烈的拉练只进行了不到一个月就终止,因为上级指示取消今年的体育统考,由学校体育老师根据学生平时的体育测评成绩来进行评定。学校把认为能考上武缘高中的学生都打满分,毫无疑问,这个对我和阿定完全有利,我们都拿到了满分。没有人敢直接对这种安排提出异议,我却感受到阿丹心里很郁闷,他坚持跑步一年多,甚至还晕倒过,最后他只拿到了二十分,因为他个子矮小,成绩也只是中等。阿强没有拿到满分,他嘴上不说但内心也是很有意见,如果进行体育考试,他大概率能拿到满分。

体育测评的分数公布之后,阿强和阿丹一言不发,这时候阿克发话:“你们两个别想太多,如果真是体育考试,县城里的学生肯定都比我们高很多。”

阿丹愤愤不平:“为什么他们的成绩一定比我们高?”

阿克笑了笑:“考试都是在自己本校考,县城里的操场是橡胶跑道,哪里像我们这样的黄土高坡。而且县城的学生吃得好,身体素质比我们好太多,现在这种方案可以保证乡村里成绩好的学生只需要去拼成绩。”

阿克是在帮我和阿定说话,看见我们两个一言不发,阿强拍了拍我们的肩膀:“我们几个里就是你们两个最有希望,一定要好好考试,别让我们白白牺牲自己的体育分数。”

阿克的爸爸开农用车,偶尔会给县里的学校送货,他曾经跟着去见识过县里的中学。我也很想去见识阿克说的县城里的橡胶跑道,我们离县城有近六十公里路程,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去过县城,不过我马上就有机会去见识一次,上周的全国初中化学联赛,我和阿军顺利拿到了复赛资格,两周后化学老师将带我们代表学校去县里参加复赛。

化学一直不是我的强项,对这次比赛我也没有打算做过多的准备,目前更重要的事情是中考,我不想再像上学期那样,为了复习竞赛而影响考试。

已经到这个时候,化学老师也没有给我们什么压力,他很放松地跟我说:“就当成一次出去旅行的机会吧,顺便去看看你想考的学校长什么样。”

化学比赛安排在周六上午,前一天晚上我和阿军留校,周末的时候老师不怎么管理学校,留下来的学生大都不按时睡觉,我和阿军聊天,一直聊到了半夜十二点。阿军喜欢政治话题,他聊了很多以前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台海危机、成克杰的贡献与过错、国民党抗日做出了很大贡献,这些内容他都是从地摊上的书看来,我见过那些地摊,那里也会卖黄色书籍。

 

第二天早上,刚过六点钟,化学老师就把我们叫起来,我们一起步行到汽车站,坐最早的班车出发去县城。虽然昨晚没怎么睡好,但是我精神十足、内心激动,这是我第一次进城。

汽车出发了,没想到这条路特别绕,而且总是上坡下坡,一连好几个急转弯,平时本来就很少坐车,走了近十公里之后我开始感到头晕,我回头看旁边的阿军,他似乎也头晕。我感觉肚子和胃里开始翻滚,幸亏早上没吃早餐,不然一定全都吐出来。

这段弯路又持续了好几公里,开过一个水库之后道路终于变得平缓,我也感到稍微舒服。我开始观察窗外的景色,这里的地势平坦,放眼望去,右边是一大片刚刚插秧不久的水田,绿油油的禾苗安静地生长,左边则是成片的香蕉地,我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多的香蕉树。

我感觉自己的精神慢慢恢复过来,看见阿军似乎也没那么晕,就开始和他聊起来:“你以前去过县城吗?”

“从来没有去过,刚刚那段路走得我头晕脑胀。”

“我也是,差点都想吐出来,这一段全是山路,真不知道当时这条路怎么修过去,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听说这段路很久以前就有,以前是官道,后来改成公路。我昨晚没睡好,本来想在车上睡,晕乎乎的根本睡不着。”

我能听得出,阿军的精神状态比我还差,我回头看了一下,化学老师倒是靠着椅子闭着眼睛,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睡着。

大约走一半的路之后,我们来到锣镇,村里也有人在这里上高中,锣镇的街道比灵镇的街道要大要宽,布局都差不多,这里盛产香蕉。汽车继续前行十几公里后,就来到华侨农场,我妈妈就是来这里贩水果,从道路两旁就能看见成片的桔子树和橙子树,这一路过来的地势都比开始那段山路平坦,也没有再穿过山脉,现在我终于能体会为什么老师都说我们是大山之子。

经过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我们终于来到县城,下车的时候老师看我们憔悴的表情问:“你们还好吧,怎么看起来脸色苍白。”

“晕车了。”我们异口同声。

“可能是太饿,一会吃碗粉就好了。”

于是我们朝路边的粉店走去,县城的街道比灵镇和刚才经过的锣镇都要更干净整洁,路也非常宽阔,两边都是楼房,各种类型店面林立,现在才八点多,除了卖粉的店铺在营业,其他都没有开张。我们在一家榨粉店坐下,老师点了三碗榨粉,我和阿军都已经饥肠辘辘,我们很快就吃完,老师看见我们吃得快,又加一碗给我们平分。

三个人吃完粉,休息片刻,老师叫了辆三轮车:“去实验学校。”

十分钟后,我们来到实验学校,听说这是全县硬件设施最好的初中,校门比我们的大,上面的字也是金色,从校门外就能看见教学楼,也比我们学校的要雄伟豪华,走进入校门口,我马上看见阿克提到的橡胶跑道,跑道看起来一尘不染,真想上去走走。我们来到教学楼前面,看见一棵榕树,大小和二中那两棵差不多,我心想我们终于有一样东西比这所学校厉害。

教学楼前面的黑板贴着考场座位表,很多学生已经提前过来,我环顾四周,有的学生还带着眼镜,看来他们看的书比我要多很多,这些人都是我的竞争对手,不仅仅是这次比赛,还有两个多月后的中考,我心想不能轻易输给他们。我们从座位表上找到考场和座位,我和阿军不在同一个考场,老师对我们说:“考完后到门口这里找我就可以,如果没有看见我,就在原地等我。”

我来到自己所在的考场,进去一看,这个教室很特别:形状是六边形,黑板很大,教室前面还有多媒体设备,看来县城果然不一样。已经有不少考生就坐,我环视一圈,大部分学生衣着和神色倒是和我差不多,或许他们也都是从乡镇来参加竞赛,我有点晕乎乎地找到座位号后坐下,我打算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从六点起来,一路坐车过来,到现在已经累得眼皮在打架。

“同学你好,这个是我的座位,你好像坐错了。”我刚眯眼几分钟,耳边传来一个清脆干净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在广播和电视之外听到这么标准的普通话。我抬头一看,一位穿着长裙的女生站在我面前,长得跟我一样高,浅浅的眉毛、小巧的长型脸蛋,背后梳着两条辫子,目光和她对视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扑通乱跳,顿时脸红了起来。

我慌忙对了一下座位号,发现我确实坐错了位置,我是八号,她是六号,我的位置在她的后面。我的脸更红,感觉两边的脸在发烧,我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说完后我飞快离开座位。

虽然没有看她的脸,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回答中带着友好的微笑:“没关系,别慌张。”

我坐到自己的考位,花了几分钟镇定下来。我从后面用眼睛的余光打量她,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打开自己的文具盒,拿出橡皮和笔平整地放到前面,然后打开自带的水杯喝一口,盖上瓶盖之后放在自己的右前方,最后用右手托腮,似乎她也想休息一下。

这时候后排有位短发的女生走过来跟她打招呼:“田茉,你刚来啊,我已经来半个小时了。”

“我爸爸说要送我过来,不过我最后还是自己骑行车过来,距离也不太远。”

“你爸太不够意思,宝贝女儿考试还不舍得送过来。”

“自己骑车过来也挺方便的啦。你赶紧回座位吧,刚刚上楼的时候已经看见老师带试卷准备上来。”

“好的,加油!考完试我们一起逛街去。”

看来她们两个都是县城的学生,我想起阿克的话,县城不仅仅有橡胶跑道,学生也与众不同,外貌形象和我们班的女同学完全不一样,普通话更是说得标准。我正想着是哪个“田”,哪个“茉”,监考老师扛着试卷走进考场。

试卷发下,第一题是关于“西气东输”工程,前面一大段说明,最后只考一个化学基础知识点。题目有些很简单,有些却难得离谱,简单的题目我很快做完,难的题目我也做不出来,特别是后面大题,有些概念我听都没有听过,心想要是中考这么考我铁定完蛋。

我把能解答的题都写完后,又偷偷看了看前面这位女生,她做得笔直,连写字的姿势也很正,两个小辫子搭在米白色的格子裙上,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考试结束,老师让我们站起来,然后陆续离开考场,我走过她的位置的时候停一下,看见她的试卷名字一栏里用正楷字工工整整地写着“田茉”二字,果然县城的学生连字也写得那么好。

我到楼下的时候,阿军已经和老师在等我。“你考得怎么样?”阿军迫不及待地问我。

“还好,该做的题都做完,不过大题很难。”

“我考的很差,大题都不会做,估计没戏。”

老师安慰我们:“这个试卷是全国一样,是选拔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比赛的试卷,肯定不会容易,尽力就好。”

我们吃过午饭后,老师直接带我们去坐车返回学校。“我家里有点其他事情要着急回家,不然应该带你们去县里的武缘高中看看,我又不放心让你们两个自己去。”老师脸上带着歉意。

阿军接过来话:“没关系,只要我们努力,今年九月份就可以去看了。”

“是的,九月份一起去看。”我附和。

我坐上汽车,感觉轻松很多,县城的天空开始聚集乌云,似乎要下雨,我头靠在窗口,内心如天空翻滚的乌云般汹涌,今天所见所闻让我感到自己的渺小,不过此时此刻我确信:马鞍峰上我看到的远方是光明的未来、幸福的远方和梦想实现之地。

汽车一路往回开,慢慢驶离县城,飞驰在路上,天空的云朵开始散去,两边的行道树漏下斑驳的树影,照进车窗,落在我的脸上。我回忆起今天的见闻,脑子里反复浮现米白色格子长裙,我的内心有一个悸动的声音在呼唤,可是我还不想去回应它。我现在似乎很能理解达也的心情,理解他为什么要一直按住自己的情感,他必须心无旁骛地站在决赛场上,直到拿到甲子园的入场券后才向小楠说出自己的心意。

汽车再一次翻山越岭,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弯弯曲曲的道路,任由汽车甩来甩去都不再头晕。汽车从最大的坡降升峰下来之后,我远远就看见了马鞍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我们终于进入车站,我又回来了。

《那山那人》第十三章

我家的惯例是初三去外婆家,初四的时候姑姑回来,这样可以和其他村的习惯错开,保证所有人都可以团聚。听长辈说以前也是遵循老习惯初二各回各的娘家,可是这样往往会导致女儿回来了儿媳妇却都回娘家,于是才改时间。

我已经三年不去外婆家,小时候几乎每年都去,那时候觉得只有去了外婆家才算是真正过年,外婆家离我家比较远,这也是我一年当中距离最长的远行。我外婆家在两个县城的交界处,那里的山比黄岜村的山更多也更高,有一座非常巨大的山峰叫将军神,那是全镇最高的山峰,山的另一边就是两县分界线,每次去我都喜欢和表哥表姐们在山下面玩,山脚下有一片草地,在那里经常能看见黑山羊和马,我们还可以在那里找野果吃。

今年我要去一趟外婆家,外婆家里我家距离长达十五公里,以前骑自行车要很久,现在有爸爸新买的摩托车后比以前方便很多。爸爸开摩托车先带我和大妹来到省道与进村路的交接处,然后回去接妈妈和两个弟妹。

我和大妹等得无聊,往里面走一小段路,很快就看见这一带有名的石夹大峡谷,峡谷两边是高耸的石灰岩,旁边是一片大草坪,草坪上有几头黄牛在啃草,草坪的南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每逢春节期间,这里都人山人海,很多人都聚集到这里打牌、对歌,后生哥和后生妹们也回来这里玩,其实就是互相找对象,爸爸妈妈原来就是在这里相亲。

人到齐之后我们步行进村,来到外婆家,外婆家还是泥瓦房,这种房子冬暖夏凉,进门的时候两位老人正在和大姨们聊天。

我和弟弟妹妹向前打招呼:“外公外婆新年好!”

“噢,阿靖来到了,快点过来,外公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怎么样,今年考试成绩好吗?”

外公是读过私塾的人,他最关心我们的学业。

“今年也考了全校第一。”我心里很自豪。

外公也非常高兴:“好,很好,你比你大表哥厉害!目标武缘高中,好好努力!”

我的大表哥去年中考,他的成绩一般,最后他去了隔壁县城的高中上学,那里离他家更近。

“阿爸你别表扬他太多,从小到大他都容易骄傲自满。”妈妈嘴上这么说,听到外公的表扬,她比我还高兴,我一直觉得自己骄傲自满的性格遗传自她。

“我会尽力考上武缘高中,还有一个学期准备时间。”

我很喜欢和外公聊天,他勉强算是读书人,他会给我讲很多以前的事情。外公在人民大公社的时候当过大队长,他总是说那时候困难啊,现在多好,那么好的条件,后生们要珍惜。

我听大舅说,大跃进期间,外公没有按照乡里的要求报浮夸的亩产数据,留住了一些粮食,村里很多人在饥荒时期勉强能填饱肚子。后来被人告发,他和另外一个副队长为此逃到了临近的省份江西,一直到浮夸风过后才回来,外公回来之后就没有再担任队长。外公对这段经历并没有太多的埋怨,文革结束后他又当过几年的村支书。

中午的时候,外公外婆的五个女儿都回来齐了,每家都带两三个子女,大舅和二舅也一起过来,一下子房子里热闹非凡,看着外公外婆脸上洋溢的笑容,我想这应该是他们一年当中最高兴的时刻。

第二天是初四,这一天是黄岜村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我只有一个姑姑,她上午十点就已经到家,姑丈和两个表弟也一起过来,两个表弟和他们的爸爸妈妈一直住在一中,他们都很喜欢来村里,逢年过节我们经常一起玩耍,爷爷的四个儿子今天聚在一起吃饭。

劏鸡和拜神由小叔操办,小婶们忙着煮饭、洗菜和各种杂事,我爸爸是主厨,他安排二叔切菜,他除了炒菜还负责最重要的那一两道菜,今天是我们都喜欢的八宝生鱼片和白切西洋鸭。

姑丈是一中重点班的班主任,也是一中的特级物理老师,他带的班级总是能出优秀学生,很多人都考上武缘高中,前年考上八个,创了一中的记录,他现在却只是代课教师。几年前他要第二个儿子,违反计划生育法,学校有人写告发信,他被移出正式教师编制。姑丈的教学能力强,他当时以离校作为要挟进行过反抗,学校用重金留住了他,同时也承诺找时机重新给他转编制,可是一直拖到现在都没转成。

姑爷、伯父和爷爷坐在一边,他们聊着家常,不过一会儿他们聊到了我的成绩,姑丈对我爸爸说:“阿靖当时应该调到我们一中,一定能考得全镇第一,可以很轻松考上武缘高中,甚至都可以稳进民族班。”

上学期我拿到了全校第一,全镇只排第五。

我爸爸一边切生鱼片一边回答:“那时候谁会想那么多,他也是去年成绩才好起来。”

爷爷也喜欢这个话题:“当时分学校是抽签分配学生,我和阿广提过,通过姑丈可以转到一中。”

我听完心里偷笑,当时可没有人说要让我转入一中,都是我成绩变好之后,家长觉得如果是在一中的话,我更有把握考上武缘高中。

我有点不太服气:“二中也可以,去年中考第一的就是二中的学生,一中只是考上重点的学生比二中多三四个。”

姑丈笑着说:“老师和班级气氛很重要,二中的老师经验不足,很多好学生都没挖掘出来。”

姑姑也支持这种看法:“每年一中和二中选学生的时候都是平分优秀的学生,前两年一中考上武缘高中的比二中的多差不多一半,说明这个和学校、老师有很大的关系。”

姑姑的话我没法反驳,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学生确实是按成绩平分到两所初中,我心里暗地想:一定要考出优异的成绩,这个不仅关乎我,也关乎二中。

开饭的时候,还是按男女分开做,听长辈说这是自古以来就这样,我和堂姐一直觉得这是重男轻女的表现,也是封建腐朽的思想。家里男女比例不是严格的一比一,有时候是堂姐来我们这里坐着一起吃饭,有时候我也会挤到妈妈和婶婶他们那边去坐着吃饭。

黄岜村的这些习俗并没有被严格地执行,比如说女孩不能去神社,还是会有人去,这个似乎和我们这个族群人的特征有关,也可能和这里没有受过太多的教育有关,中国古代儒学的那一大套原则也就是给读书人套上枷锁。

很多教条在黄岜村也不一定按死规矩遵守,包括拜神、拜祖宗、过节等各种繁文缛节,都是随意而安、点到为止,甚至面对大规模社会运动的时候,这里都能淡定自若,当然更多可能是因为这里山高皇帝远。

历经太平天国动乱、民国混乱、二战和内战等风风雨雨,黄岜村从来没有涌现出一个烈士和英雄。甚至在文革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我听大伯公说那时候村里的三个地主也没有被批斗,上面有人下来调查,族里的人就说他们不是地主,就是忙不过来了请人来帮忙。那时候也有一两个激进的分子想闹事,都被长辈们以家族的名义压下去,十年间村里没有人被斗得很惨。远离外面的纷争,大家都过着安分的生活,这似乎是黄岜村得以平稳延续至今的秘密武器。

 

过年这几天时间飞快,转眼就到初八,很多外出打工的人都已经开始出门,过两天我也要收假回去,按学校要求,毕业班要提前一周回校。上午我把床单洗好后拿到楼顶去晒,天气真好,阳光明媚又暖和,前两周还透骨的寒气突然不见了踪影,这里的冬天很短,还没到正月十五,天气已经迅速上升到二十五度,可以直接穿短袖了。

我往西边的田地看,村里的农民们已经开始在农田里忙碌,阿东正和家人在田里犁地,他家的地并不多,他的爸爸把那些外出广东打工的人的地都包过来种,外出打工的人家没有劳动力,把地包给阿东家种,阿东家只需要帮地的主人交农业税,年底的时候送一袋粮食就可以。

阿东的爸爸是典型的农民,他皮肤黝黑,下地干活总是带着头巾,虽然个头不大,但是干活非常利索,别人一天只能犁一亩多地,他可以犁地超过三亩。每次看到他爸爸,我总会想起《地道战》和《地雷战》里的农民形象,听阿东的妈妈说,他爸爸在人民大公社时期经常拿到先进农民代表,从他爸爸的言语中我也能感觉到他很怀念那个时代。

阿东还有两个哥哥,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村里的青年都纷纷南下打工,他爸爸都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跟去,要留在家种田种地。这两年很多去深圳的人赚到钱,他的观念也开始转变,去年他让自己的大女儿去深圳做鞋,不出意外,阿东今年毕业后就会跟着他姐姐去深圳。

这十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南下打工,确实能挣到钱,同时造成了很多儿童和父母分开的现象,我小学超过一半的同学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们每年都只能和爸爸妈妈重逢一次,他们当中会有一些调皮、不听话的孩子,阿健是其中一个。

阿健的爸爸妈妈是村里最早一批外出打工的农民,他从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带着弟弟跟爷爷奶奶一起住,他经常为一点小事和同学打架,而且总是偷东西。在村里他经常偷果、偷甘蔗,在学校他会偷墨水、作业本和钢笔,品行恶劣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甚至包括老师,以至于只要有人丢了东西第一时间就怀疑他。他帮爷爷放牛,经常去游泳,晒太阳,全身都晒得黝黑,因为嘴巴长得有点尖,很多人都给他取外号叫老鼠,老鼠也靠偷吃东西为生。

进入初中之后,他和阿东在一中,阿东说他还是没有改掉喜欢偷东西的毛病,他经常偷班里同学的日常用品,有一次他甚至偷宿舍同学的钱,结果被学校警告处分,初二的时候就被学校劝退,村里的人都说他已经去广东打工,不过阿东说他爸爸把他送到城里上学了,他们家现在也很少回村里。

我一直都不敢和他走得太近,他和我借过一次墨水,递给他的时候我看见他双手被墨水弄得脏兮兮,他说自己正在修钢笔。我以前一直认为他是无可救药的坏学生,可是进入初中之后,慢慢觉得或许这并不完全是他的过错,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爸爸妈妈也丢下我们南下打工,我是否也会变成像他这样。

当然也不是所有留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小孩最后都像阿健一样变坏,很多小孩也很听话,即使每年只能和爸爸妈妈见一次面,在爷爷奶奶的养育下也都健康地长大。只不过以我所看到的情况,无论是村里还是学校里,学习成绩好的学生的爸爸妈妈大都留在孩子身边。

《那山那人》第十二章

寒假期间没有太多的农活,山上的草已经干枯,我也不再和阿东去山上放牛,每天只负责主要的家务,我有充足的时间来学习,妈妈也知道我在努力学习,很少让我到地里劳动,直到小年那天她才让我到地里收甘蔗。

家里种的是黑皮甘蔗,属于甘蔗的一种,它的外表是黑色,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这种甘蔗和专门用来制糖的竹蔗不一样,它里面的纤维含量较低,吃起来的口感很好,而且甜美多汁,过年的时候正好是这种甘蔗的收获季节,很多家庭都会在这个时候买回去,过年期间当成节日零食。

这片地里的甘蔗是去年开春的时候种下去,平时主要的护理工作是剥除老叶、施肥和浇水,甘蔗的叶子边缘有尖锐的小齿,收割的时候要小心,否则很容易被割伤。

忙碌了一上午,把甘蔗收完后,我和大妹扛着一捆卖相不好、个别地方有坏的甘蔗往家里走,这捆甘蔗是留自家吃。从小到大自家产的东西,除了拿来供奉祖先的部分,基本都是把好的拿出去卖,把卖相差的留在家里自己吃。我以前觉得习以为常,现在总觉得好不容易过年,应该要留出一点好的来自己用,可是爸爸妈妈没有这样的观念。

我们正走着,听见阿瓦家的房子传出吵闹声,他家是一栋看起来像牛栏的泥土瓦房,支撑瓦片的木头已经被虫吃出很多窟窿。阿瓦的妈妈不是客家人,她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我只听得懂阿瓦的话,他似乎在在为房子的事情和他的妈妈吵架,而且吵的非常凶,里面还传出摔东西的声音。

“哥,我们快点走。”大妹叫我加快步伐离开。

离开阿瓦家的房子之后,大妹告诉我:“村里要给阿瓦他们家发补助,用来修建新房子,他们家这栋泥房子已经快倒了,属于村里的危房。正好阿瓦今年回来看他妈妈,阿瓦似乎不想要这个补助,所以和他妈妈争吵了起来。”

我的印象中从小到大,村里的小孩都害怕这家人,特别是害怕阿瓦的妈妈。阿瓦从小就和妈妈相依为命,他的爸爸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跑走,也有人说在外面死掉了,他们家有地,并不至于会沦落到讨饭的境地。

阿瓦从小就很孤僻,他不和村里的任何人玩耍,有些大点的后生会在后面取笑阿瓦,他的妈妈听见阿瓦被欺负就会拿着木棍过来,所有人都四处跑开,我并不会取笑阿瓦,可是看到他妈妈凶恶的样子,也跟着逃跑。阿瓦小学毕业后在家帮他妈妈种了两年地,然后就自己跑出去打工,开始的时候每年都回来,后来过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回来的时候西装革履,头发是港片里男主角的样子。今年村里把他们家列为经济困难户,这样就能让他们搬出那间危房,阿瓦似乎不愿意被列为困难户,可是他自己又拿不出建房子的钱。

阿瓦家有一个果园,种有一大片土番石榴,每年总是硕果累累,村里的青年经常去偷果,阿瓦的妈妈发现后,每次都骂得非常凶狠,甚至还会拿棍子来追打偷果子的人,有几次我和阿东赶牛下山,看见她一直追到后山。每逢中秋节番石榴成熟的时候,阿瓦的妈妈就会带到街上去卖,偶尔不好卖就在池塘边的大苦楝树下售卖。每年这个时候,爸爸都会给我一块钱,去和她买两斤番石榴,她似乎认得我,别的小孩来买番石榴的时候,她直接一把抓起果子,轮到我时,她却总会挑几个又大又黄的番石榴。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听爸爸说村里已经定了要给阿瓦他妈妈盖房子,就建在他们家的番石榴园里,砖头和水泥都已经准备好了,过完正月就开工,谁也不可能阻挠。

我希望阿瓦的妈妈能早点住进她的新家,这样离她的番石榴园也很近,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敢去偷她的果。

过了小年之后,村里的年味就越来越重,外出广东打工的人们陆续回来,白天时不时听到小孩放鞭炮的声音,傍晚的时候也会有个别人家拜祖宗堂放鞭炮。这几天家家户户开始忙着把一年收获的农产品、养的鸡鸭鱼拿到街上去卖,而我妈妈就更忙了,不仅要收获地里的农作物,还要到街上去卖水果,每年这个时候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我现在对过年似乎已经没有特别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长大了,或者是已经太习惯,还可能是现在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盼望新年到来。不过弟弟妹妹却比我兴奋,他们约好时间去逛街,买鞭炮、玩具,一整天都跑来跑去玩得一塌糊涂,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小时候过年的欢乐。

除夕一大早我就起来,爸爸已经把榨粉买回来,这是我们家的传统,除夕的早上吃榨粉。我们全家人都喜欢吃榨粉,我当然更是爱不释手,往粉里伴上一点辣椒酱,我一次性可以吃下三碗。吃完粉后就开始分工忙碌准备过年,爸爸送猪肉到店里去卖,妈妈上街卖剩下的一批水果,我和弟弟负责贴春联和劏鸡劏鸭,大妹和小妹负责打扫地和洗菜。

我把祖宗堂上面的香炉拿下来,每年都要更换里面的灰烬,这些灰烬是用当年的稻谷杆烧成,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来年五谷丰登。我还顺便清扫祖宗堂的香灰,接着就是贴春联和门神,从一楼到二楼,一直到猪圈和牛圈,弟弟全程都跟着我,他很喜欢给我打下手。

今年除夕我和弟弟拜神社和拜祖宗堂,我带着弟弟一起到村口的神社去拜神社,太爷爷说这个神社原来是宗祠,它和黄岜村的年龄一样,在六十年代破四旧活动中原来的宗祠被拆掉。改革开放后重建,那时候村里非常穷,只是很简陋地用砖头砌起来,神社旁边的榕树当时也被砍掉,现在这两棵是重建神社的时候补种。

拜完神社回来就拜祖宗堂,祖宗堂上的神龛是几年前搬进新房的时候爸爸到县城让人专门定制,材料是塑料,爸爸说可以留上百年,上面写的是“天地君亲师位”,两边是“黄门堂上,一派宗亲”。小时候我一直不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直到上初中,才知道“天地君亲师位”是古代中国儒家祭祀的对象,民间将天地君亲师牌位或条幅供奉于中堂,这也作为为古代祭天地、祭祖、祭圣贤等民间祭祀的综合,是传统敬天法祖、孝敬长辈、忠君爱国、尊师重教的价值观念取向。“黄门堂上,一派宗亲”指的是黄门堂上历代一派宗亲都在这里,所以这里是所有黄家祖先的牌位,这种方式非常取巧,一句话就把所有祖先都排在这里。

客厅的桌子奉上煮熟的整鸡,两边放两碗米饭,摆上五把筷子、五个勺子,勺子用来斟酒,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数字五,或许是觉得这个数字很好。一切摆好之后就开始第一次作揖,全家人都参加,一般这个时候,我妈妈总会像外婆一样嘴巴里念叨着吉利的话。

过了几分钟,再斟一次酒,再次作揖,就可以放鞭炮。这时候大妹提醒妈妈:“妈妈你忘记给床婆放鸡腿。”

妈妈神色紧张:“怎么不早的提醒我,我竟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说完她赶紧到厨房盛一碗米饭,装上一只鸡腿,拿到房间的桌子上放好。床婆是主管卧室的神仙,每年都要供奉她,这样可以保证睡觉安稳,如果忘记供奉,家里有小孩的话,小孩就会哭闹,这是床婆在提醒房屋主人供奉。妈妈最看重供奉床婆,里面有专门的香炉,外婆平时来做法的时候就是在床婆的香炉前面进行。

我把鞭炮拆开后放到门口地板上,弟弟点着一支香,他既兴奋又害怕地去点鞭炮。一阵爆竹声后,最后一次斟酒和作揖,就给祖宗烧纸钱,妈妈说谁想来年祖宗保佑多一点就过来多烧几张。祖先拜完后,爸爸已经在厨房把其他菜切好,我们就等着吃年夜饭。

“今年很冷,我们打边炉吧。”妈妈建议,全家人都一致同意。

我们把火锅叫打边炉,这是客家话里的说法,这种说法是从粤语引入,我听太爷爷说我们更早的祖先原来就住在广东梅州一带。寒冷的冬天里,过年非常适合打边炉,打边炉吃得更香也更多。

除夕夜,我和阿东带着弟弟妹妹们打灯笼,放烟花,各处跑,村里家家户户都亮起路灯,小孩们走在外面不再害怕。

 

大年初一行大运,我和弟弟妹妹一起走家串户,太爷爷这一支族群太大,直系三代之外的家庭,我和弟弟妹妹只是到到伯公家和太爷爷家走一圈,给长辈拜年,顺便领压岁钱,拜完一圈后我回家看电视。

午饭过后不久,阿年的爸爸来我家做客,按辈份我叫他大哥,我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阿龙哥请喝茶。”

“这是压岁钱,今年中考加油!”他接过茶后,从口袋摸出一个红包递给我。

我和去年一样接过红包并道谢:“谢谢大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听说今年你又拿到全校第一,这个成绩不错,特别是在初三的第一个学期,看来今年的武缘高中有戏了。”应该是阿年跟他提到我的成绩。

我回答他:“上学期是拿到第一,不过这个已经成为过去,关键还是要看下个学期的中考。”

“我下个学期让阿年多跟你请教,他怎么考也总考不好。”

“没问题,我可以和他交流学习心得和学习方法。”

阿年是去年中考,他的成绩太差,没法达到市里普通高中的择校生分数线,所以阿龙哥让他补习一年,今年将会和我一起中考。

阿龙哥属于三大家族的另外一支,他是黄岜村里最能赚钱的人,他的爷爷原来是黄岜村的地主,改革开放之后,他爸爸给他一笔钱到外面去闯荡,他先是做草席生意,挣到了第一桶金。后来他和其他人投资矿山发了大财,现在已经做了矿山的老板,他们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邕城。

阿年的爸爸妈妈一直都是在邕城,他和他的爷爷奶奶却留在老家,住在镇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的小孩不到邕城去上小学和初中,也许阿龙哥觉得孩子留穷苦的地方生活,这样才会珍惜自己现在拥有的幸福。阿年的哥哥以前也是在一中上学,他的哥哥高中的时候才到邕城上高中,最后进入大学里的本科独立学院。

阿龙哥坐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我把他送到门口,等他走远后我拆开红包,里面放着五十块钱,这是我从小到大拿到最多的压岁钱。

初二早上,我应阿龙哥的邀请,到他家和阿年交流学习心得。交谈中我感觉阿年其实挺聪明,就是初一和初二玩得太疯,落下太多功课。我按科目把我的学习方法和一些技巧跟他讲了一遍,他很快就领悟到一些窍门。阿年的妈妈非常热情,三番五次要求我在她家吃完饭再回去,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得以脱身,今天是初二,我得赶紧回家帮爸爸劏鸡和拜神。

我一直听到村里人的很多闲言碎语,说阿龙哥有钱之后忘本,也不回来捐献钱支持村里修路、帮助村里老人,我一直也以为他们家的人就像影视作品刻画的吝啬地主一样一毛不拔。

今天我在他家里却感受到了彬彬礼仪和热情好客,他们更没有所谓的有了钱之后的趾高气昂和高高在上。村里的路和各种公共设施,这些本来就应该是村委的责任;至于村里老人和各种弱势群体的福利,我想起好几年前村干部在村口墙壁上用红漆涂下的十个大字“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现在这些字还一清二楚地在那里闪着耀眼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