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倒计时已经进入一个月,大家都在紧张备考、埋头学习,天气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热,流感开始出现,学校陆续有学生出现感冒症状,为了预防感冒,连续两周时间,学校食堂用桉树叶来烧糖水给学生喝。我喜欢桉树的气味,却不愿意喝桉树叶汤,即使里面已经放了红糖,烧出来的汤水依然又苦又刺激。每天傍晚晚饭之后,生活委员从食堂把汤水打上来,每人分半口盅,并且监督每个人都要喝完。
阿克比我更不喜欢这个味道,每次接过汤水后都抱怨:“老子没生病啊,为什么要吃这个,好痛苦啊!”
“全班都喝,你不喝,如果感冒了就会传染大家,赶紧喝。”他的同桌阿宝督促道。
“又不是说不喝,只是抱怨一下,我喝得比你们快,看我的。”话音一落,他果然一口气全喝下去。
他看见我小口地喝,就凑过来:“阿靖,你这样慢慢的喝,会喝得很难受,一口气喝完,就感受不到药味了。”
“我怕我喝得太着急会吐出来。”我拿起口盅,做出准备要喝的动作。
阿克摆出夸张的表情,迅速离开:“等等,我走了你再喝,别吐我身上。”
我没有一口气喝完,分成三大口喝完,我看阿定皱着眉头也很快喝完,看来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我一直怀疑这个汤水对预防感冒是否真的有用,不久之后,被感冒传染的人数并没有下降。
两周后,开始进行模拟考,这是唯一的考前模拟,考试是县里统一组织,镇里的两所中学安排在同一个时间进行考试,题目的难度和中考差不多,我把这次当成真的考试来对待。
考试进行三天时间,考完之后我感觉效果不错,老师们快速批阅,两天就出结果,我考得全镇第二,数学满分,物理差一分,全校专门开表彰大会,给前十名的学生发奖金,分别是十元、五元和三元。我才注意到进入前十名的学生里只有三位女生,这时候我想起不少老师在进入初三的时候就提醒:女生到初三成绩会下降,女同学们注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拿到这样的成绩,我内心获得极大的鼓舞,这是对自己学习和复习成果的肯定,不过我也提醒我自己,还没有到最后时候,绝对不能放松。阿定也进入全校前十名,这个成绩对他来说更有意义,他终于在临近终点的时候赶了上来。
吃完晚饭之后,我和阿定一起走去教室,太阳挂在西边的山尖,下午刚刚下完一场雨,今晚的晚霞很美,我发自内心地祝贺他:“恭喜你进入前十名,实现自己年初定下的目标。”
“谢谢。多亏你的帮助,我的数学进步很大。这个结果让我看到进入武缘高中的曙光。”
“不客气,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努力。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时间,我们继续努力、一鼓作气拿下最后的考试。”
晚自习第一节课是政治课,政治老师来到教室,他是学校的政务主任,他走上讲台两手分开撑在讲台做桌子,脸颊泛红,开始长达三十分钟的豪言壮语:
“这次模拟考,我们二中考得也不差,第一名虽然在一中,但是第二名在我们这里,我们学校的学生进入前二十名的人也差不多有一半。”
他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前后来回晃动:“你们一定要对学校有信心、对老师有信心、特别是对自己有信心。你们是二中的第三届毕业生,以后就是二中的老三届,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按照目前的节奏,做最后的冲刺,一定可以创造属于你们自己的辉煌。”
“政治最容易拿高分,你们只要把课本和我发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就可以拿到高分。我们班的阿扁同学,他这次政治考了九十八分,只比总分第一的阿靖少一分,他的其他科目都没有到八十分,通过政治科目,一下子把总分提高十几分。你们要像阿扁学习,多花时间在政治科目,每个人都有机会考高分。”
他越讲越兴奋,甚至把二中第一届和第二届学长们中考的情况都描述一遍,并且重点提到去年二中考进全县前十名那位学长,他希望我们能够超越第二届的学长。眼看只剩下几分钟时间,他讲了几道选择题,就直接把答案念给大家,告诉我们明天再做解答。
第二节是物理课,铃声刚刚响起,物理老师就迫不及待地进来,他是学校教务主任,个子不高,带着一副深褐色眼镜,脸色也泛红,看来老师们刚刚聚餐喝酒。物理老师让所有的人拿出物理试卷,开始讲解,讲不到十分钟,他也开始和政治老师一样的豪言壮语,下课的时候他只讲解了五道选择题。
最后一节是语文课,我想着语文老师肯定已经在楼下等着上来,不过等了快半节课,他才姗姗来迟。我看他的脸色不泛红,看来酒劲已经过去,只见他进进教室扫一眼,一句话都不说,然后拿起粉笔,在全体同学的注目之下,用非常夸赞的动作在黑板写下两行诗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写完后他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头也不回就拂袖而去。
这一次二中的模拟考整体不错,比前两届的模拟考都好,老师们今晚应该喝得很痛快。
考试还有最后十天的时候,我回一趟家,准备好大米和各种用品,这次回来之后我将到考试结束之后再回家。我刚进门就闻到烧香的味道,外婆正在家里做法,妈妈今年算命说我考试之前要请道公或者仙婆做一次法,驱除可能影响我考试的不利因素。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外婆做法,每次做法事的时候都需要买一条活鱼、或者虾公之类的活物,把它们装在水桶里放在客厅中央,客厅的桌子前摆放生米、鸡蛋,米的上面插上几块钱和香火,我看见外婆嘴巴中一直在念着符咒或者神谕,大意是希望天兵天将们帮忙把鬼怪和不好的东西都驱赶走。
我对外婆的法事并不太在意,只是配合地鞠躬,不过在鞠躬的时候,我在心里暗念:希望这次考试顺利。按要求,我还要吃一点做法用过的米煮成的米饭。
我返回学校走进教室,看见黑板上的中考倒数天数变成个位数,备考进入最后九天。班级有几位同学病倒了,大多数是女生,班主任不断强调要大家注意劳逸结合,每天亲自到宿舍监督睡眠情况。学校的食堂在一个月前就给毕业班的学生提供加菜服务,一碗油豆腐搭配猪肉炒菜,每份一块钱,大都是男生购买加菜服务。从这周开始,学校从每周的伙食费收加菜的钱,每个毕业生都要加菜,以保证每个学生的营养供给。
最后这几天我也停止跑步,只是每天做饭后散步运动,剩下的时间里,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复习基本知识点和做过的模拟试卷,每天解几道难度适中的题目以保持解题的感觉。我看见阿扁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复习政治和语文,他每天晚上都是熄灯后还要复习半个小时,早上比其他人提前起来半个小时。
终于等到考试,我做好一切准备,踏上考场。二中的地位一直比一中要低,所以中考考场设在一中。每天我们需要从二中走到一中考试,步行来回两次将近五公里,偏偏考试这几天的天气非常炎热。
阿克在路上抱怨:“凭什么要我们来回走,这么热的天气,太不公平了。”
“那也没办法,谁让我们学校地位低、不受重视。” 阿宝帮他解释。
阿定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我们学校应该也设立一个考场。”
阿扁也提出不公:“这样来回走,会影响到我们的考试成绩。”
这样来回行走,确实会对考试有一定影响,我自己就睡眠不太好,前两天还没事,连续考了两天之后,最后一天考试我感到头痛,可是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只能强忍难受,坚持到所有的考试结束。
倒是有几个教职工的子女是自己的爸爸用摩托车送到考场,前两天我妈妈曾专门交代让阿新的爸爸把我送去考场,可是我以这是特权为由拒绝。
第一天上午是语文考试,题目不难,阅读理解甚至是我在杂志上看到过的文章,更让我激动的是,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我自认为自己答的非常好,我写出自己想成为数学家的梦想,并且引用大量数学家的名言激励自己,最后一句话还写出我非常满意的金句:我希望画一条以理想为顶点、开口向下的青春抛物线。下午的政治我答得也不错,基本都是复习材料上的题目。
第二天上午是数学考试,大部分题都答得很好,但是遇到一个尺规作图的题目,我涂改好几次,甚至把试卷都差点弄破了一个洞。考完试之后,我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还好没有影响下午的理化考试。
考试进入第三天,来回行走的后果开始显现,我感觉自己的头脑发胀。早上英语,开始的听力我答得很差,直到听了一半我才慢慢找到感觉。听力结束后,我脸发热,我提醒自己要尽快冷静下来,终于做完几道选择题之后,慢慢进入状态,整体来说英语考得一般。
整个考试下来,也许是太紧张,也许是来回走路劳累,我感觉到筋疲力尽,拖着疲惫的身躯,我骑车把行李拖回到村里,进家门我就倒头睡了一觉。醒来后开始整理行李,突然想到阿东,我径直跑到阿东家。阿东的爸爸说他几天之前已经和他的姐姐南下广东打工,我非常失落,我原本和他约好,他要等我完试结束后再走。
阿东和阿霍都没有参加中考,会考之后,他和很多其他不参加中考的同学一样,提前收拾行李回家,他们大部分将加入南下打工的大军,为这个国家的制造业提供生力军。
我休息几天后精神逐渐恢复,不用下地干农活的时候,我就想着考试的事情。阿军约我到他家对答案,我们的答案基本差不多,但是我发现自己明显答错几个非常简单题目,内心反复懊悔。
我既盼望结果快出来,又担心出来的是坏结果。就是在这种矛盾、沉重的心理下我等待了两周多,我甚至做了好几次噩梦,梦见自己考砸了,没有达到武缘高中的分数线,好几次都被吓醒,每次醒来都庆幸这只是一场梦。
这段时间阿定来找我一次,他似乎没有那么悲观,他觉得这是他三年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如果考不上他也不再有任何怨言。
终于在七月中旬的一天,班主任打来电话,结果已经出来,我的分数是五百五十一分,比一中第一名少了四分,位居全镇第二。我迫不及待地骑车冲到学校,已经有同学来查分数,我看见有几个女生哭着从办公室出来。
当我亲眼看见自己的分数,终于相信我真的实现自己的目标,这两周来压在心头的那块重重的石头终于落下,我完全放松了,内心无比喜悦,我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
“全县最高分是多少呢?”我焦急地问班主任。
“听说是五百六十五分,是住在县城的一名叫田茉的女生拿到,你的分数也就能排前二十名。”
田茉,我再一次想起这个名字,没想到她学习那么厉害。班主任说全县前五名里有四个都住县城,而且有四个都是女生,这个信息推翻了我自己之前的认识。一直以来,老师都说女生进入初三后考试就不行,但是这种说法只在二中、一中成立,放到县城就失效。原来老师的叙述、甚至书本的叙述都不一定完全正确,犹如地心说一直很盛行,但是后来被哥白尼的理论推翻,甚至就连伟大的牛顿的经典力学,曾经也被认为是绝对正确,最后也被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理论修正。
阿军分数比我少几分但是也顺利进入前五十名,下来就是阿定和十七班一位学生,他们两个都是五百一十九分,这个成绩也还可以,但是老师说武缘高中的公费生的分数初步定的是五百二十分,我看见阿定非常难过,因为他家里不可能给他出择校费用。
班主任安慰阿定:“分数线还没确定,听说全县五百一十九分的考生不多,一中也有一个五百一十九的学生,他们打电话问招生部,最终分数线很可能会降一分。”
我希望分数线降下来,也许就是这么一分,就会决定着好几个人未来的人生走向。
现在一中确定超过五百二十分的人有十个,看来我姑丈带的班级真的很厉害,再一次刷新记录,不过一中的那个考全镇第一的学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看见他参加过任何竞赛。
阿克没有考上高中,对他来说不用上学或许是更好的选择,他爸爸已经在家里等他回去接手农用车。阿宝离武缘高中的公费生分数线还差十多分,家里不支持他付择校费,他选择进入民族高中,这是从原来的中专转型的学校,专门为那些分数达到武缘高中择校生但没有钱支付择校费的学生,二中有多达十个人进入这所高中。阿强去职业高中上学,他希望高中毕业后就能直接参加工作,以减轻家庭负担。阿丹分数超过锣镇高中分数线,他最终说服他的父母让他继续升学,代价是他的妹妹只能念完初中。阿扁的政治拿到九十五分,他如愿考上锣镇高中,我想他一定会继续在新的高中努力地背书。
十八班和十七班的学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同学继续升学,这个比例很高,因为我们是重点班,其他班级大概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学生选择继续升学,大多数人最终回家务农,再长大一点之后将南下打工。“年轻就是资本”,无论哪条路,对于年轻人来说,大家似乎都会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我骑车回到村口,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成绩已经传遍黄岜村,阿公阿婆、阿伯阿叔们看见我都笑着给我祝贺,弄得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刚走进门,弟弟妹妹就热情地跟我汇报:“教育局的领导来我们小学来汇报情况,专门提到你的名字。”
阿军也和我一起进入前五十名,他和我都来自同一个小学,我们那所小学另外还有两个人考进五百分,这个成绩在全镇的小学里仅次于镇上的中心小学,镇里教育局的领导专门来小学里报喜。
晚上爸爸劏了一只鸡,叫上太奶奶、伯公、爷爷和两个叔叔到家里吃饭,爸爸喝了很多酒,自从搬新家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他那么高兴,妈妈整晚都挂着笑脸,弟弟妹妹们脸上也洋溢着欢快的气息,我感受到和家人分享快乐的喜悦。
好几日我都沉浸在欢乐之中,我感受到了和达也进入甲子园的喜悦,当写着武缘高中民族班的录取通知书送到我的手上的时候,我激动万分,进入民族班就意味着只要努力,重点大学就触手可得,最终实现数学家的梦想。阿定也收到武缘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公费生的录取分数线降了一分,他也实现自己的愿望。
我再一次登上最高的山峰马鞍峰,七色云彩挂在天空,我似乎看见神马飞天,感谢你大山,感谢你山神,我已经插上了理想的翅膀,我将展翅高飞,飞到遥远地方,实现心中的理想。
我的未来依然不可知,我只是拿到通往未知世界的一张车票,我的未来依然要靠我去创造。从马鞍峰下来之前,我再次望着这一片连绵不断的大山,我想起在上个世纪之交的时候,伟大的数学家、最后的数学通才希尔伯特说过一句话: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必将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