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度归档:2021年06月

《那山那人》第十四章

新的学期开始了,这是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我能感受到班级里氛围的变化,课堂上的吵闹声变少了,提前来教室学习的同学也越来越多,很多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同学也开始认真复习,甚至连阿克也来找我和阿定分别请教数学问题和英语问题。

我很庆幸自己提前两年努力,我并不是一个天生聪慧的人,如果真要说我什么优点的话,那也只是记忆力比身边的人要好一点。刚刚上初中的时候,我的成绩只在中游水平,除了数学好些,其他科目都相对平庸,可是在一个似乎很虚无缥缈的理想的鞭策下,我居然能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相信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我就能达成实现理想的第一个目标。

从这个学期开始,我们早上都要去拉练,这是在为体育测试做准备,今年起中考开始增加体育测评,体育测试的三十分纳入中考成绩。我们免去做早操,起来后跟老师去跑步,男生跑三公里,女生跑两公里。学生太多,有些班级只能安排校外,学校照顾重点班,把操场留给我们,其实我很羡慕那些可以外出跑步的班级,总觉得出去跑步才是真正的毕业班风范。

轰轰烈烈的拉练只进行了不到一个月就终止,因为上级指示取消今年的体育统考,由学校体育老师根据学生平时的体育测评成绩来进行评定。学校把认为能考上武缘高中的学生都打满分,毫无疑问,这个对我和阿定完全有利,我们都拿到了满分。没有人敢直接对这种安排提出异议,我却感受到阿丹心里很郁闷,他坚持跑步一年多,甚至还晕倒过,最后他只拿到了二十分,因为他个子矮小,成绩也只是中等。阿强没有拿到满分,他嘴上不说但内心也是很有意见,如果进行体育考试,他大概率能拿到满分。

体育测评的分数公布之后,阿强和阿丹一言不发,这时候阿克发话:“你们两个别想太多,如果真是体育考试,县城里的学生肯定都比我们高很多。”

阿丹愤愤不平:“为什么他们的成绩一定比我们高?”

阿克笑了笑:“考试都是在自己本校考,县城里的操场是橡胶跑道,哪里像我们这样的黄土高坡。而且县城的学生吃得好,身体素质比我们好太多,现在这种方案可以保证乡村里成绩好的学生只需要去拼成绩。”

阿克是在帮我和阿定说话,看见我们两个一言不发,阿强拍了拍我们的肩膀:“我们几个里就是你们两个最有希望,一定要好好考试,别让我们白白牺牲自己的体育分数。”

阿克的爸爸开农用车,偶尔会给县里的学校送货,他曾经跟着去见识过县里的中学。我也很想去见识阿克说的县城里的橡胶跑道,我们离县城有近六十公里路程,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去过县城,不过我马上就有机会去见识一次,上周的全国初中化学联赛,我和阿军顺利拿到了复赛资格,两周后化学老师将带我们代表学校去县里参加复赛。

化学一直不是我的强项,对这次比赛我也没有打算做过多的准备,目前更重要的事情是中考,我不想再像上学期那样,为了复习竞赛而影响考试。

已经到这个时候,化学老师也没有给我们什么压力,他很放松地跟我说:“就当成一次出去旅行的机会吧,顺便去看看你想考的学校长什么样。”

化学比赛安排在周六上午,前一天晚上我和阿军留校,周末的时候老师不怎么管理学校,留下来的学生大都不按时睡觉,我和阿军聊天,一直聊到了半夜十二点。阿军喜欢政治话题,他聊了很多以前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台海危机、成克杰的贡献与过错、国民党抗日做出了很大贡献,这些内容他都是从地摊上的书看来,我见过那些地摊,那里也会卖黄色书籍。

 

第二天早上,刚过六点钟,化学老师就把我们叫起来,我们一起步行到汽车站,坐最早的班车出发去县城。虽然昨晚没怎么睡好,但是我精神十足、内心激动,这是我第一次进城。

汽车出发了,没想到这条路特别绕,而且总是上坡下坡,一连好几个急转弯,平时本来就很少坐车,走了近十公里之后我开始感到头晕,我回头看旁边的阿军,他似乎也头晕。我感觉肚子和胃里开始翻滚,幸亏早上没吃早餐,不然一定全都吐出来。

这段弯路又持续了好几公里,开过一个水库之后道路终于变得平缓,我也感到稍微舒服。我开始观察窗外的景色,这里的地势平坦,放眼望去,右边是一大片刚刚插秧不久的水田,绿油油的禾苗安静地生长,左边则是成片的香蕉地,我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多的香蕉树。

我感觉自己的精神慢慢恢复过来,看见阿军似乎也没那么晕,就开始和他聊起来:“你以前去过县城吗?”

“从来没有去过,刚刚那段路走得我头晕脑胀。”

“我也是,差点都想吐出来,这一段全是山路,真不知道当时这条路怎么修过去,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听说这段路很久以前就有,以前是官道,后来改成公路。我昨晚没睡好,本来想在车上睡,晕乎乎的根本睡不着。”

我能听得出,阿军的精神状态比我还差,我回头看了一下,化学老师倒是靠着椅子闭着眼睛,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睡着。

大约走一半的路之后,我们来到锣镇,村里也有人在这里上高中,锣镇的街道比灵镇的街道要大要宽,布局都差不多,这里盛产香蕉。汽车继续前行十几公里后,就来到华侨农场,我妈妈就是来这里贩水果,从道路两旁就能看见成片的桔子树和橙子树,这一路过来的地势都比开始那段山路平坦,也没有再穿过山脉,现在我终于能体会为什么老师都说我们是大山之子。

经过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我们终于来到县城,下车的时候老师看我们憔悴的表情问:“你们还好吧,怎么看起来脸色苍白。”

“晕车了。”我们异口同声。

“可能是太饿,一会吃碗粉就好了。”

于是我们朝路边的粉店走去,县城的街道比灵镇和刚才经过的锣镇都要更干净整洁,路也非常宽阔,两边都是楼房,各种类型店面林立,现在才八点多,除了卖粉的店铺在营业,其他都没有开张。我们在一家榨粉店坐下,老师点了三碗榨粉,我和阿军都已经饥肠辘辘,我们很快就吃完,老师看见我们吃得快,又加一碗给我们平分。

三个人吃完粉,休息片刻,老师叫了辆三轮车:“去实验学校。”

十分钟后,我们来到实验学校,听说这是全县硬件设施最好的初中,校门比我们的大,上面的字也是金色,从校门外就能看见教学楼,也比我们学校的要雄伟豪华,走进入校门口,我马上看见阿克提到的橡胶跑道,跑道看起来一尘不染,真想上去走走。我们来到教学楼前面,看见一棵榕树,大小和二中那两棵差不多,我心想我们终于有一样东西比这所学校厉害。

教学楼前面的黑板贴着考场座位表,很多学生已经提前过来,我环顾四周,有的学生还带着眼镜,看来他们看的书比我要多很多,这些人都是我的竞争对手,不仅仅是这次比赛,还有两个多月后的中考,我心想不能轻易输给他们。我们从座位表上找到考场和座位,我和阿军不在同一个考场,老师对我们说:“考完后到门口这里找我就可以,如果没有看见我,就在原地等我。”

我来到自己所在的考场,进去一看,这个教室很特别:形状是六边形,黑板很大,教室前面还有多媒体设备,看来县城果然不一样。已经有不少考生就坐,我环视一圈,大部分学生衣着和神色倒是和我差不多,或许他们也都是从乡镇来参加竞赛,我有点晕乎乎地找到座位号后坐下,我打算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从六点起来,一路坐车过来,到现在已经累得眼皮在打架。

“同学你好,这个是我的座位,你好像坐错了。”我刚眯眼几分钟,耳边传来一个清脆干净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在广播和电视之外听到这么标准的普通话。我抬头一看,一位穿着长裙的女生站在我面前,长得跟我一样高,浅浅的眉毛、小巧的长型脸蛋,背后梳着两条辫子,目光和她对视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扑通乱跳,顿时脸红了起来。

我慌忙对了一下座位号,发现我确实坐错了位置,我是八号,她是六号,我的位置在她的后面。我的脸更红,感觉两边的脸在发烧,我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说完后我飞快离开座位。

虽然没有看她的脸,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回答中带着友好的微笑:“没关系,别慌张。”

我坐到自己的考位,花了几分钟镇定下来。我从后面用眼睛的余光打量她,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打开自己的文具盒,拿出橡皮和笔平整地放到前面,然后打开自带的水杯喝一口,盖上瓶盖之后放在自己的右前方,最后用右手托腮,似乎她也想休息一下。

这时候后排有位短发的女生走过来跟她打招呼:“田茉,你刚来啊,我已经来半个小时了。”

“我爸爸说要送我过来,不过我最后还是自己骑行车过来,距离也不太远。”

“你爸太不够意思,宝贝女儿考试还不舍得送过来。”

“自己骑车过来也挺方便的啦。你赶紧回座位吧,刚刚上楼的时候已经看见老师带试卷准备上来。”

“好的,加油!考完试我们一起逛街去。”

看来她们两个都是县城的学生,我想起阿克的话,县城不仅仅有橡胶跑道,学生也与众不同,外貌形象和我们班的女同学完全不一样,普通话更是说得标准。我正想着是哪个“田”,哪个“茉”,监考老师扛着试卷走进考场。

试卷发下,第一题是关于“西气东输”工程,前面一大段说明,最后只考一个化学基础知识点。题目有些很简单,有些却难得离谱,简单的题目我很快做完,难的题目我也做不出来,特别是后面大题,有些概念我听都没有听过,心想要是中考这么考我铁定完蛋。

我把能解答的题都写完后,又偷偷看了看前面这位女生,她做得笔直,连写字的姿势也很正,两个小辫子搭在米白色的格子裙上,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考试结束,老师让我们站起来,然后陆续离开考场,我走过她的位置的时候停一下,看见她的试卷名字一栏里用正楷字工工整整地写着“田茉”二字,果然县城的学生连字也写得那么好。

我到楼下的时候,阿军已经和老师在等我。“你考得怎么样?”阿军迫不及待地问我。

“还好,该做的题都做完,不过大题很难。”

“我考的很差,大题都不会做,估计没戏。”

老师安慰我们:“这个试卷是全国一样,是选拔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比赛的试卷,肯定不会容易,尽力就好。”

我们吃过午饭后,老师直接带我们去坐车返回学校。“我家里有点其他事情要着急回家,不然应该带你们去县里的武缘高中看看,我又不放心让你们两个自己去。”老师脸上带着歉意。

阿军接过来话:“没关系,只要我们努力,今年九月份就可以去看了。”

“是的,九月份一起去看。”我附和。

我坐上汽车,感觉轻松很多,县城的天空开始聚集乌云,似乎要下雨,我头靠在窗口,内心如天空翻滚的乌云般汹涌,今天所见所闻让我感到自己的渺小,不过此时此刻我确信:马鞍峰上我看到的远方是光明的未来、幸福的远方和梦想实现之地。

汽车一路往回开,慢慢驶离县城,飞驰在路上,天空的云朵开始散去,两边的行道树漏下斑驳的树影,照进车窗,落在我的脸上。我回忆起今天的见闻,脑子里反复浮现米白色格子长裙,我的内心有一个悸动的声音在呼唤,可是我还不想去回应它。我现在似乎很能理解达也的心情,理解他为什么要一直按住自己的情感,他必须心无旁骛地站在决赛场上,直到拿到甲子园的入场券后才向小楠说出自己的心意。

汽车再一次翻山越岭,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弯弯曲曲的道路,任由汽车甩来甩去都不再头晕。汽车从最大的坡降升峰下来之后,我远远就看见了马鞍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我们终于进入车站,我又回来了。

《那山那人》第十三章

我家的惯例是初三去外婆家,初四的时候姑姑回来,这样可以和其他村的习惯错开,保证所有人都可以团聚。听长辈说以前也是遵循老习惯初二各回各的娘家,可是这样往往会导致女儿回来了儿媳妇却都回娘家,于是才改时间。

我已经三年不去外婆家,小时候几乎每年都去,那时候觉得只有去了外婆家才算是真正过年,外婆家离我家比较远,这也是我一年当中距离最长的远行。我外婆家在两个县城的交界处,那里的山比黄岜村的山更多也更高,有一座非常巨大的山峰叫将军神,那是全镇最高的山峰,山的另一边就是两县分界线,每次去我都喜欢和表哥表姐们在山下面玩,山脚下有一片草地,在那里经常能看见黑山羊和马,我们还可以在那里找野果吃。

今年我要去一趟外婆家,外婆家里我家距离长达十五公里,以前骑自行车要很久,现在有爸爸新买的摩托车后比以前方便很多。爸爸开摩托车先带我和大妹来到省道与进村路的交接处,然后回去接妈妈和两个弟妹。

我和大妹等得无聊,往里面走一小段路,很快就看见这一带有名的石夹大峡谷,峡谷两边是高耸的石灰岩,旁边是一片大草坪,草坪上有几头黄牛在啃草,草坪的南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每逢春节期间,这里都人山人海,很多人都聚集到这里打牌、对歌,后生哥和后生妹们也回来这里玩,其实就是互相找对象,爸爸妈妈原来就是在这里相亲。

人到齐之后我们步行进村,来到外婆家,外婆家还是泥瓦房,这种房子冬暖夏凉,进门的时候两位老人正在和大姨们聊天。

我和弟弟妹妹向前打招呼:“外公外婆新年好!”

“噢,阿靖来到了,快点过来,外公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怎么样,今年考试成绩好吗?”

外公是读过私塾的人,他最关心我们的学业。

“今年也考了全校第一。”我心里很自豪。

外公也非常高兴:“好,很好,你比你大表哥厉害!目标武缘高中,好好努力!”

我的大表哥去年中考,他的成绩一般,最后他去了隔壁县城的高中上学,那里离他家更近。

“阿爸你别表扬他太多,从小到大他都容易骄傲自满。”妈妈嘴上这么说,听到外公的表扬,她比我还高兴,我一直觉得自己骄傲自满的性格遗传自她。

“我会尽力考上武缘高中,还有一个学期准备时间。”

我很喜欢和外公聊天,他勉强算是读书人,他会给我讲很多以前的事情。外公在人民大公社的时候当过大队长,他总是说那时候困难啊,现在多好,那么好的条件,后生们要珍惜。

我听大舅说,大跃进期间,外公没有按照乡里的要求报浮夸的亩产数据,留住了一些粮食,村里很多人在饥荒时期勉强能填饱肚子。后来被人告发,他和另外一个副队长为此逃到了临近的省份江西,一直到浮夸风过后才回来,外公回来之后就没有再担任队长。外公对这段经历并没有太多的埋怨,文革结束后他又当过几年的村支书。

中午的时候,外公外婆的五个女儿都回来齐了,每家都带两三个子女,大舅和二舅也一起过来,一下子房子里热闹非凡,看着外公外婆脸上洋溢的笑容,我想这应该是他们一年当中最高兴的时刻。

第二天是初四,这一天是黄岜村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我只有一个姑姑,她上午十点就已经到家,姑丈和两个表弟也一起过来,两个表弟和他们的爸爸妈妈一直住在一中,他们都很喜欢来村里,逢年过节我们经常一起玩耍,爷爷的四个儿子今天聚在一起吃饭。

劏鸡和拜神由小叔操办,小婶们忙着煮饭、洗菜和各种杂事,我爸爸是主厨,他安排二叔切菜,他除了炒菜还负责最重要的那一两道菜,今天是我们都喜欢的八宝生鱼片和白切西洋鸭。

姑丈是一中重点班的班主任,也是一中的特级物理老师,他带的班级总是能出优秀学生,很多人都考上武缘高中,前年考上八个,创了一中的记录,他现在却只是代课教师。几年前他要第二个儿子,违反计划生育法,学校有人写告发信,他被移出正式教师编制。姑丈的教学能力强,他当时以离校作为要挟进行过反抗,学校用重金留住了他,同时也承诺找时机重新给他转编制,可是一直拖到现在都没转成。

姑爷、伯父和爷爷坐在一边,他们聊着家常,不过一会儿他们聊到了我的成绩,姑丈对我爸爸说:“阿靖当时应该调到我们一中,一定能考得全镇第一,可以很轻松考上武缘高中,甚至都可以稳进民族班。”

上学期我拿到了全校第一,全镇只排第五。

我爸爸一边切生鱼片一边回答:“那时候谁会想那么多,他也是去年成绩才好起来。”

爷爷也喜欢这个话题:“当时分学校是抽签分配学生,我和阿广提过,通过姑丈可以转到一中。”

我听完心里偷笑,当时可没有人说要让我转入一中,都是我成绩变好之后,家长觉得如果是在一中的话,我更有把握考上武缘高中。

我有点不太服气:“二中也可以,去年中考第一的就是二中的学生,一中只是考上重点的学生比二中多三四个。”

姑丈笑着说:“老师和班级气氛很重要,二中的老师经验不足,很多好学生都没挖掘出来。”

姑姑也支持这种看法:“每年一中和二中选学生的时候都是平分优秀的学生,前两年一中考上武缘高中的比二中的多差不多一半,说明这个和学校、老师有很大的关系。”

姑姑的话我没法反驳,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学生确实是按成绩平分到两所初中,我心里暗地想:一定要考出优异的成绩,这个不仅关乎我,也关乎二中。

开饭的时候,还是按男女分开做,听长辈说这是自古以来就这样,我和堂姐一直觉得这是重男轻女的表现,也是封建腐朽的思想。家里男女比例不是严格的一比一,有时候是堂姐来我们这里坐着一起吃饭,有时候我也会挤到妈妈和婶婶他们那边去坐着吃饭。

黄岜村的这些习俗并没有被严格地执行,比如说女孩不能去神社,还是会有人去,这个似乎和我们这个族群人的特征有关,也可能和这里没有受过太多的教育有关,中国古代儒学的那一大套原则也就是给读书人套上枷锁。

很多教条在黄岜村也不一定按死规矩遵守,包括拜神、拜祖宗、过节等各种繁文缛节,都是随意而安、点到为止,甚至面对大规模社会运动的时候,这里都能淡定自若,当然更多可能是因为这里山高皇帝远。

历经太平天国动乱、民国混乱、二战和内战等风风雨雨,黄岜村从来没有涌现出一个烈士和英雄。甚至在文革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我听大伯公说那时候村里的三个地主也没有被批斗,上面有人下来调查,族里的人就说他们不是地主,就是忙不过来了请人来帮忙。那时候也有一两个激进的分子想闹事,都被长辈们以家族的名义压下去,十年间村里没有人被斗得很惨。远离外面的纷争,大家都过着安分的生活,这似乎是黄岜村得以平稳延续至今的秘密武器。

 

过年这几天时间飞快,转眼就到初八,很多外出打工的人都已经开始出门,过两天我也要收假回去,按学校要求,毕业班要提前一周回校。上午我把床单洗好后拿到楼顶去晒,天气真好,阳光明媚又暖和,前两周还透骨的寒气突然不见了踪影,这里的冬天很短,还没到正月十五,天气已经迅速上升到二十五度,可以直接穿短袖了。

我往西边的田地看,村里的农民们已经开始在农田里忙碌,阿东正和家人在田里犁地,他家的地并不多,他的爸爸把那些外出广东打工的人的地都包过来种,外出打工的人家没有劳动力,把地包给阿东家种,阿东家只需要帮地的主人交农业税,年底的时候送一袋粮食就可以。

阿东的爸爸是典型的农民,他皮肤黝黑,下地干活总是带着头巾,虽然个头不大,但是干活非常利索,别人一天只能犁一亩多地,他可以犁地超过三亩。每次看到他爸爸,我总会想起《地道战》和《地雷战》里的农民形象,听阿东的妈妈说,他爸爸在人民大公社时期经常拿到先进农民代表,从他爸爸的言语中我也能感觉到他很怀念那个时代。

阿东还有两个哥哥,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村里的青年都纷纷南下打工,他爸爸都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跟去,要留在家种田种地。这两年很多去深圳的人赚到钱,他的观念也开始转变,去年他让自己的大女儿去深圳做鞋,不出意外,阿东今年毕业后就会跟着他姐姐去深圳。

这十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南下打工,确实能挣到钱,同时造成了很多儿童和父母分开的现象,我小学超过一半的同学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们每年都只能和爸爸妈妈重逢一次,他们当中会有一些调皮、不听话的孩子,阿健是其中一个。

阿健的爸爸妈妈是村里最早一批外出打工的农民,他从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带着弟弟跟爷爷奶奶一起住,他经常为一点小事和同学打架,而且总是偷东西。在村里他经常偷果、偷甘蔗,在学校他会偷墨水、作业本和钢笔,品行恶劣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甚至包括老师,以至于只要有人丢了东西第一时间就怀疑他。他帮爷爷放牛,经常去游泳,晒太阳,全身都晒得黝黑,因为嘴巴长得有点尖,很多人都给他取外号叫老鼠,老鼠也靠偷吃东西为生。

进入初中之后,他和阿东在一中,阿东说他还是没有改掉喜欢偷东西的毛病,他经常偷班里同学的日常用品,有一次他甚至偷宿舍同学的钱,结果被学校警告处分,初二的时候就被学校劝退,村里的人都说他已经去广东打工,不过阿东说他爸爸把他送到城里上学了,他们家现在也很少回村里。

我一直都不敢和他走得太近,他和我借过一次墨水,递给他的时候我看见他双手被墨水弄得脏兮兮,他说自己正在修钢笔。我以前一直认为他是无可救药的坏学生,可是进入初中之后,慢慢觉得或许这并不完全是他的过错,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爸爸妈妈也丢下我们南下打工,我是否也会变成像他这样。

当然也不是所有留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小孩最后都像阿健一样变坏,很多小孩也很听话,即使每年只能和爸爸妈妈见一次面,在爷爷奶奶的养育下也都健康地长大。只不过以我所看到的情况,无论是村里还是学校里,学习成绩好的学生的爸爸妈妈大都留在孩子身边。

《那山那人》第十二章

寒假期间没有太多的农活,山上的草已经干枯,我也不再和阿东去山上放牛,每天只负责主要的家务,我有充足的时间来学习,妈妈也知道我在努力学习,很少让我到地里劳动,直到小年那天她才让我到地里收甘蔗。

家里种的是黑皮甘蔗,属于甘蔗的一种,它的外表是黑色,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这种甘蔗和专门用来制糖的竹蔗不一样,它里面的纤维含量较低,吃起来的口感很好,而且甜美多汁,过年的时候正好是这种甘蔗的收获季节,很多家庭都会在这个时候买回去,过年期间当成节日零食。

这片地里的甘蔗是去年开春的时候种下去,平时主要的护理工作是剥除老叶、施肥和浇水,甘蔗的叶子边缘有尖锐的小齿,收割的时候要小心,否则很容易被割伤。

忙碌了一上午,把甘蔗收完后,我和大妹扛着一捆卖相不好、个别地方有坏的甘蔗往家里走,这捆甘蔗是留自家吃。从小到大自家产的东西,除了拿来供奉祖先的部分,基本都是把好的拿出去卖,把卖相差的留在家里自己吃。我以前觉得习以为常,现在总觉得好不容易过年,应该要留出一点好的来自己用,可是爸爸妈妈没有这样的观念。

我们正走着,听见阿瓦家的房子传出吵闹声,他家是一栋看起来像牛栏的泥土瓦房,支撑瓦片的木头已经被虫吃出很多窟窿。阿瓦的妈妈不是客家人,她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我只听得懂阿瓦的话,他似乎在在为房子的事情和他的妈妈吵架,而且吵的非常凶,里面还传出摔东西的声音。

“哥,我们快点走。”大妹叫我加快步伐离开。

离开阿瓦家的房子之后,大妹告诉我:“村里要给阿瓦他们家发补助,用来修建新房子,他们家这栋泥房子已经快倒了,属于村里的危房。正好阿瓦今年回来看他妈妈,阿瓦似乎不想要这个补助,所以和他妈妈争吵了起来。”

我的印象中从小到大,村里的小孩都害怕这家人,特别是害怕阿瓦的妈妈。阿瓦从小就和妈妈相依为命,他的爸爸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跑走,也有人说在外面死掉了,他们家有地,并不至于会沦落到讨饭的境地。

阿瓦从小就很孤僻,他不和村里的任何人玩耍,有些大点的后生会在后面取笑阿瓦,他的妈妈听见阿瓦被欺负就会拿着木棍过来,所有人都四处跑开,我并不会取笑阿瓦,可是看到他妈妈凶恶的样子,也跟着逃跑。阿瓦小学毕业后在家帮他妈妈种了两年地,然后就自己跑出去打工,开始的时候每年都回来,后来过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回来的时候西装革履,头发是港片里男主角的样子。今年村里把他们家列为经济困难户,这样就能让他们搬出那间危房,阿瓦似乎不愿意被列为困难户,可是他自己又拿不出建房子的钱。

阿瓦家有一个果园,种有一大片土番石榴,每年总是硕果累累,村里的青年经常去偷果,阿瓦的妈妈发现后,每次都骂得非常凶狠,甚至还会拿棍子来追打偷果子的人,有几次我和阿东赶牛下山,看见她一直追到后山。每逢中秋节番石榴成熟的时候,阿瓦的妈妈就会带到街上去卖,偶尔不好卖就在池塘边的大苦楝树下售卖。每年这个时候,爸爸都会给我一块钱,去和她买两斤番石榴,她似乎认得我,别的小孩来买番石榴的时候,她直接一把抓起果子,轮到我时,她却总会挑几个又大又黄的番石榴。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听爸爸说村里已经定了要给阿瓦他妈妈盖房子,就建在他们家的番石榴园里,砖头和水泥都已经准备好了,过完正月就开工,谁也不可能阻挠。

我希望阿瓦的妈妈能早点住进她的新家,这样离她的番石榴园也很近,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敢去偷她的果。

过了小年之后,村里的年味就越来越重,外出广东打工的人们陆续回来,白天时不时听到小孩放鞭炮的声音,傍晚的时候也会有个别人家拜祖宗堂放鞭炮。这几天家家户户开始忙着把一年收获的农产品、养的鸡鸭鱼拿到街上去卖,而我妈妈就更忙了,不仅要收获地里的农作物,还要到街上去卖水果,每年这个时候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我现在对过年似乎已经没有特别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长大了,或者是已经太习惯,还可能是现在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盼望新年到来。不过弟弟妹妹却比我兴奋,他们约好时间去逛街,买鞭炮、玩具,一整天都跑来跑去玩得一塌糊涂,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小时候过年的欢乐。

除夕一大早我就起来,爸爸已经把榨粉买回来,这是我们家的传统,除夕的早上吃榨粉。我们全家人都喜欢吃榨粉,我当然更是爱不释手,往粉里伴上一点辣椒酱,我一次性可以吃下三碗。吃完粉后就开始分工忙碌准备过年,爸爸送猪肉到店里去卖,妈妈上街卖剩下的一批水果,我和弟弟负责贴春联和劏鸡劏鸭,大妹和小妹负责打扫地和洗菜。

我把祖宗堂上面的香炉拿下来,每年都要更换里面的灰烬,这些灰烬是用当年的稻谷杆烧成,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来年五谷丰登。我还顺便清扫祖宗堂的香灰,接着就是贴春联和门神,从一楼到二楼,一直到猪圈和牛圈,弟弟全程都跟着我,他很喜欢给我打下手。

今年除夕我和弟弟拜神社和拜祖宗堂,我带着弟弟一起到村口的神社去拜神社,太爷爷说这个神社原来是宗祠,它和黄岜村的年龄一样,在六十年代破四旧活动中原来的宗祠被拆掉。改革开放后重建,那时候村里非常穷,只是很简陋地用砖头砌起来,神社旁边的榕树当时也被砍掉,现在这两棵是重建神社的时候补种。

拜完神社回来就拜祖宗堂,祖宗堂上的神龛是几年前搬进新房的时候爸爸到县城让人专门定制,材料是塑料,爸爸说可以留上百年,上面写的是“天地君亲师位”,两边是“黄门堂上,一派宗亲”。小时候我一直不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直到上初中,才知道“天地君亲师位”是古代中国儒家祭祀的对象,民间将天地君亲师牌位或条幅供奉于中堂,这也作为为古代祭天地、祭祖、祭圣贤等民间祭祀的综合,是传统敬天法祖、孝敬长辈、忠君爱国、尊师重教的价值观念取向。“黄门堂上,一派宗亲”指的是黄门堂上历代一派宗亲都在这里,所以这里是所有黄家祖先的牌位,这种方式非常取巧,一句话就把所有祖先都排在这里。

客厅的桌子奉上煮熟的整鸡,两边放两碗米饭,摆上五把筷子、五个勺子,勺子用来斟酒,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数字五,或许是觉得这个数字很好。一切摆好之后就开始第一次作揖,全家人都参加,一般这个时候,我妈妈总会像外婆一样嘴巴里念叨着吉利的话。

过了几分钟,再斟一次酒,再次作揖,就可以放鞭炮。这时候大妹提醒妈妈:“妈妈你忘记给床婆放鸡腿。”

妈妈神色紧张:“怎么不早的提醒我,我竟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说完她赶紧到厨房盛一碗米饭,装上一只鸡腿,拿到房间的桌子上放好。床婆是主管卧室的神仙,每年都要供奉她,这样可以保证睡觉安稳,如果忘记供奉,家里有小孩的话,小孩就会哭闹,这是床婆在提醒房屋主人供奉。妈妈最看重供奉床婆,里面有专门的香炉,外婆平时来做法的时候就是在床婆的香炉前面进行。

我把鞭炮拆开后放到门口地板上,弟弟点着一支香,他既兴奋又害怕地去点鞭炮。一阵爆竹声后,最后一次斟酒和作揖,就给祖宗烧纸钱,妈妈说谁想来年祖宗保佑多一点就过来多烧几张。祖先拜完后,爸爸已经在厨房把其他菜切好,我们就等着吃年夜饭。

“今年很冷,我们打边炉吧。”妈妈建议,全家人都一致同意。

我们把火锅叫打边炉,这是客家话里的说法,这种说法是从粤语引入,我听太爷爷说我们更早的祖先原来就住在广东梅州一带。寒冷的冬天里,过年非常适合打边炉,打边炉吃得更香也更多。

除夕夜,我和阿东带着弟弟妹妹们打灯笼,放烟花,各处跑,村里家家户户都亮起路灯,小孩们走在外面不再害怕。

 

大年初一行大运,我和弟弟妹妹一起走家串户,太爷爷这一支族群太大,直系三代之外的家庭,我和弟弟妹妹只是到到伯公家和太爷爷家走一圈,给长辈拜年,顺便领压岁钱,拜完一圈后我回家看电视。

午饭过后不久,阿年的爸爸来我家做客,按辈份我叫他大哥,我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阿龙哥请喝茶。”

“这是压岁钱,今年中考加油!”他接过茶后,从口袋摸出一个红包递给我。

我和去年一样接过红包并道谢:“谢谢大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听说今年你又拿到全校第一,这个成绩不错,特别是在初三的第一个学期,看来今年的武缘高中有戏了。”应该是阿年跟他提到我的成绩。

我回答他:“上学期是拿到第一,不过这个已经成为过去,关键还是要看下个学期的中考。”

“我下个学期让阿年多跟你请教,他怎么考也总考不好。”

“没问题,我可以和他交流学习心得和学习方法。”

阿年是去年中考,他的成绩太差,没法达到市里普通高中的择校生分数线,所以阿龙哥让他补习一年,今年将会和我一起中考。

阿龙哥属于三大家族的另外一支,他是黄岜村里最能赚钱的人,他的爷爷原来是黄岜村的地主,改革开放之后,他爸爸给他一笔钱到外面去闯荡,他先是做草席生意,挣到了第一桶金。后来他和其他人投资矿山发了大财,现在已经做了矿山的老板,他们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邕城。

阿年的爸爸妈妈一直都是在邕城,他和他的爷爷奶奶却留在老家,住在镇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的小孩不到邕城去上小学和初中,也许阿龙哥觉得孩子留穷苦的地方生活,这样才会珍惜自己现在拥有的幸福。阿年的哥哥以前也是在一中上学,他的哥哥高中的时候才到邕城上高中,最后进入大学里的本科独立学院。

阿龙哥坐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我把他送到门口,等他走远后我拆开红包,里面放着五十块钱,这是我从小到大拿到最多的压岁钱。

初二早上,我应阿龙哥的邀请,到他家和阿年交流学习心得。交谈中我感觉阿年其实挺聪明,就是初一和初二玩得太疯,落下太多功课。我按科目把我的学习方法和一些技巧跟他讲了一遍,他很快就领悟到一些窍门。阿年的妈妈非常热情,三番五次要求我在她家吃完饭再回去,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得以脱身,今天是初二,我得赶紧回家帮爸爸劏鸡和拜神。

我一直听到村里人的很多闲言碎语,说阿龙哥有钱之后忘本,也不回来捐献钱支持村里修路、帮助村里老人,我一直也以为他们家的人就像影视作品刻画的吝啬地主一样一毛不拔。

今天我在他家里却感受到了彬彬礼仪和热情好客,他们更没有所谓的有了钱之后的趾高气昂和高高在上。村里的路和各种公共设施,这些本来就应该是村委的责任;至于村里老人和各种弱势群体的福利,我想起好几年前村干部在村口墙壁上用红漆涂下的十个大字“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现在这些字还一清二楚地在那里闪着耀眼的红光。

《那山那人》第十一章

这里的冬天很少到零下,可是如果下起雨来,哪怕气温达到十几度,天气也是冷得让人难受。乡村学校的硬件条件本来就很差,二中又是新学校,各方面的条件就更差,春夏秋冬,男生和女生都洗冷水澡,女生有专门的澡堂洗澡,她们有时候还可以到饭堂打热水洗澡。

男生则没有澡堂,靠近男生厕所的东北方向有一个圆形大水池,水池有一圈水龙头,男生就是在这些露天的水龙头洗澡。每天课间操一直到晚饭之前,男生陆续来这里洗澡,大家都是把上衣和裤子都脱下,穿着短裤洗澡。洗完之后,大部分男生会到旁边的男厕所换下短裤,也有部分男生懒得到厕所换,直接在背靠路边的另外一个半圈换,先把身上湿裤子的水尽量拧干,然后穿上干短裤,最后把湿短裤从其中一个裤脚换出来,更换的过程中干短裤会被弄湿,不过等到洗完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干得差不多。刚上初中的时候,我被这种换短裤的方式惊呆了,也不知道学长们是怎么完成这个操作。阿丹学得很快,他专门在宿舍给我们演示了过程,我才学会这个方法。

现在我已经习惯春夏秋冬洗冷水澡,不过在特别寒冷的天气依然觉得冷得打哆嗦,有时候还刮着西北风,用阿克的话说:冬天里能够站在圆形水池洗澡的人都是硬汉子。以前每次洗澡冷得打哆嗦的时候,我就会去想科学家故事里的主人公,他们都是要受尽磨难最后才能够成才,我这点冷不算什么。今天我在冷风中洗澡的时候,想到如果笛卡尔在二中这样的寄宿学校,或许早已经病倒好几次。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前两天又下着雨,湿冷的寒风无处不在,穿多厚的衣服都没有用,这些寒气无孔不入,只有待在被窝里最暖和。不过早上灯一亮我就飞奔下楼,来到水池边上去看我的自制冰块。我在附近的草丛里找到了昨晚放的口盅,用手摸了一下里面,水的表面果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阵子晚上的温度可能会达到零度以下,这是水变成冰的温度,同学们当中都在流传着晚上放水到外面可以结冰的事,昨天晚上我专门到阿新的家里看天气预报,说夜晚的气温会降到零度。

我第一次做成冰块,学生开始陆续下来刷牙洗漱,我看见阿定,朝他兴奋地挥了挥手:“我成功了!你看这是我做成的冰块!”。

“真神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试了两天都没有成功。”他用手指往口盅里摸,手指用力压了一下,薄薄的冰面就裂开。

“你放的水太多,我只放了一点点。”我很得意地告诉他这个秘密。

处在北回归线的我们很少看到过自然形成的冰块,我在小学的时候见识过冰雹,那次冰雹下得很大,最大冰雹有乒乓球那么大,那场冰雹把家里的三华李和三月李全都打掉。我听奶奶说二十多年前这里非常罕见地下过一场雪,这给予我一个期盼,希望能够亲眼看一次下雪天,可是迄今为止都没有见过。

这几天的天气又给了我很大希望,期待能够看到一次下雪天,课间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是否会下雪。

阿丹带着颤抖的声音说:“以后有了钱,冬天的时候,我要去北京看一次雪。”

阿克又打击他:“你这个小身板,要是去了北方,早就被冻死了。”

“下雪的时候其实不冷,物理课本说到凝固吸热,报纸上也说下雪天并没有那么冷,所以大家可以出来玩打雪仗,倒是雪融化的时候会非常冷。”

阿丹从我的话中获得极大安慰,他很开心:“我相信知识渊博的阿靖。”

阿强补充:“下雪应该去东北看,听说那边的雪下得又多又大,会有鹅毛大雪。”

“东北太冷了,小心耳朵被冻掉,我们村有去东北打工的说,冷得耳朵冻掉了都不知道,撒尿出来马上变成冰棍。”阿宝很自信地说道。

地理课本上讲过东北的位置,我对那里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中国最北端的地方漠河就在东北。地理老师还说东北曾经是工业最发达的地区,那里半年的时间都在下雪,冬天没有绿色带叶子的蔬菜,只能吃大白菜、冬瓜和南瓜。

转眼就进入腊月,跟往年一样,天气只是冷得让手长冻疮,却没有下雪。再过两周就到期末考试,班主任说这次考试非常重要,课程都已经全部学完,这次考试是检验中考能力的一次机会,我非常重视这场考试,我不能再像期中考试那样,这次的目标还是要拿到全校第一。

接下来两周时间,我不再跑步,不再读课外读物,也不再去阅览室,我也学其他更勤奋的同学,每周只有周日上午自习完之后才回一趟家。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我能感受到很多同学也和我一样拼命,特别是平时成绩排在前面的那几位。

期末考试终于到来,我觉得自己准备非常充分,所有的知识点都复习到位,我要一洗期中考试的耻辱。

第一天上午和下午分别考完语文和政治,我写完题目之后又检查了两遍,一直到考试结束才交试卷,我曾经听说上一级那位中考全镇第一的学长总是会提前交卷,我知道这个并不适合我。

每次考完试我都会自己来到操场旁边的几棵苦楝树下休息,调整自己的状态,我不想和同学们讨论答案和考试情况,这样可以避免自己被已经考完的科目干扰,这个习惯我已经坚持了快两年,效果非常好。

我正看着树上的叶子发呆,发现阿扁慢慢走过来,他是政治科代表,去年开始他总是能在政治考试中拿到一百分,这让我内心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后来我发现他把知识点写在字条上,几乎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在背题。阿扁完全地落实政治考试的应对最佳策略:所有的科目里面,只有政治完全靠死记硬背就可以拿高分。他其他科目成绩并不好,通过政治可以把总分拉高不少。

我很佩服阿扁在政治科目上的努力,不过我没法做到和他一样,因为中考总共有六个科目,每个科目都要兼顾,而且我也相信科学的学习方法是劳逸结合,他可以不午休,如果我不午休就会导致晚自习的效率非常低下,思考数理化题目的时候会感觉大脑僵化。

我和他打招呼:“你也过来了。”

“是的,这个地方很好,可以避免和同学们讨论考试答案。”

看来他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我们两个人坐在那里,谈论的话题都尽量避开考试和学习,一直到午饭时间,我们就一起走过操场,到饭堂前的空地吃饭。

考试一共进行了三天,数学和物理我回答得非常好,我觉得应该可以拿到满分,最后一天下午考完化学科目之后我和阿定一起去跑步。

“我觉得这次考试题目的难度适中,大部分科目我都提前做完并进行检查。”我怀着很放松的心情对阿定说,终于可以和大家讨论考试情况了。

“我的数学考得不太好,最后一个题都没有写完。”

我安慰他:“这题比较难,得结合坐标系和一元二次方程才能解开,我最后几分钟才解出答案。”

他听完后觉得轻松了很多,他觉得如果我都那么费劲,那么几乎没有多少人能答完数学题。

我们一路聊了其他科目的情况,两个人的答案都差不多,这让他觉得放松了不少,在他眼中我的答案就是近乎标准答案。

 

每个学期最放松的时刻就是考试结束后的这一周,没有功课,没有作业,也不用复习,几乎没有任何学习压力,阿定也和我一样喜欢这一周。除了做老师发下来的寒假作业,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数学与哲学简史》,今天讲到阿贝尔和伽罗华,他们成功地解决了一元高次方程的公式解问题。这个学期我们学过一元二次方程,通过求根公式可以很快地获得解,我从百科全书上了解到一元三次方程和一元四次方程有根式解,一元五次方程则没有根式解。

“关于一元五次方程的求根公式,数学家们苦苦探索了将近二百五十年都没有结果,最后被挪威的数学家阿贝尔成功解决,阿贝尔证明了一元五次方程没有根式解,并且第一次研究椭圆函数,而椭圆函数最终为解开费马大定理指明了一条大路。”

“彻底解决方程根式解问题的人是著名法国天才数学家伽罗华,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成功证明了一元五次及以上方程都没有根式解,并且极具原创性地开创了数学的一个分支群论,群论是近世代数和数论的基石。伽罗华在巴黎高等师范学校除了继续他的数学研究,还参加了政治活动,他强烈支持共和主义,最后年纪轻轻就死于一场决斗之中。”

读到这里,我发现自己也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却才第一次听说群论、椭圆函数,这些概念对我来说犹如天书一样,我对自己的理想不禁又有几分犹豫。不过我用从杂志《读者》上看到的一个词安慰自己,那就是:大器晚成。历史上确实也有很多科学家和数学家很晚才做出成就。

期末考试结果出来了,数学和物理两门课我都拿到满分,总分全校第一,我松了一大口气,我走出了自己的“中世纪”,看来竞赛这样的野路子似乎并不合适我,还有一个学期,我继续努力,争取拿到理想的成绩。

阿定没有如自己的愿望,他没有考进全校前十名,我安慰他:“没关系,还有一个学期的复习时间,你这次的数学已经进步了,下学期把化学、政治再提高一点就可以。”

“希望如此,我还是很羡慕你,总是能够通过努力后,如预期实现自己的目标,不过,我也会努力的。”

接下来两三天是期末总结,各科老师发试卷并针对性地进行讲解,班主任总结一个学期的情况,每个人写自己的学期总结和心得,这两年多来都是如此,等到全校评优秀、发奖状之后,就放假了。

收拾完东西,我和阿定一起骑车回家,路上他问我:“你寒假有什么计划吗?”

“我打算在家的时间,早上和晚上都抽时间复习这个学期的内容,这样避免把刚刚学到的知识忘掉。”

“我也有这样的打算,必须得下定决心抽时间学习,不然真的要后悔了。”

我们聊着聊着,就来到了黄岜村的村口,我和他道别,转弯进村,不一会就回到家里,寒假开始了。

[转]广西壮族黄姓始祖资料

壮族(原作“僮族”)是我国少数民族中人口最多的民族。在壮族中,黄氏是最大的姓氏之一,不仅人口众多,宗族势力强大,而且人才辈出。壮族黄氏在历史上产生了许多名垂青史的地主土司、民族将领、著名的文人学者以及近现代大资本等杰出人物,因而也是整个少数民族黄姓中最优秀的一支。

壮笔中的黄氏族姓,主要为隋唐时期的黄洞蛮演变而成,还有一部分则是宋明时期内地汉族黄姓融合、同化于壮族的结果。公元9世纪初期,黄洞蛮起义被唐王朝董昌龄、董兰父子镇压后,黄洞黄氏宗族强大的势力遭此致命的打击,因而一度衰落。不过,黄洞余部的潜在实力仍然存在,并在不断发展。

至宋代,当原来的西原蛮(壮族古代称谓)、乌浒僚演变成“僮人”时,唐代黄洞蛮的主体部分便演烃成岭南粤西的壮族土著黄姓各支。与此同时,壮族黄姓的发展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方面,即由于征战和官员调遣等各方面的原因,很多内地汉族黄姓成员来了广西壮族地区,学会了壮族语言加入壮族队伍,使壮族黄姓得到发展。最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武鸣县壮族黄姓,嘴里说的是壮族话,但从来就不认自己是少数民族,他们的生活日常都是汉人礼仪。

至宋元之际,在经过了四五个世纪的生息繁衍之后,壮族黄氏进入了重新复兴时期。各支黄姓家族,其势力和地位都得到了恢复并且有新的发展,还开始重新控制对当地壮族人民的统治。也是在这个历史时期,“黄氏土司”已开始形成。因为宋、元王朝实行了“以夷治夷”的政策,在领南地区建立起了土司制工,行多有势力的土著壮族黄氏家族和因功受封于此的内地汉笔黄氏家族被封建王朝授以土官、土职、成为了广西地区的早期黄氏土司。

到了时代,壮族黄氏又有了更大的发展。本地的蛮洞土著黄氏进一步繁衍昌盛,早年从内地迁入的汉族黄氏土避经过数百年的演变,至明代的中晚期已完全同化为地道的壮族土著了。从上述可以看出,壮族黄氏自隋唐黄洞蛮之后,中经宋代的滞缓阶段,继经元代的初步发展,至明清之世,就迎来了它的蓬勃发展的盛世。

下面介绍壮族黄氏中最著名的一些土司黄氏宗族。

思明府土司黄氏宗族

思明府土知府黄氏家族,是历史上壮族黄姓土司中最著名也最为强大的家族。明清时的思明士府,在宋代是羁縻思明州,在元代是思明路和上石西州,即今天广西宁明、明江两地。思明府土司黄氏是土著黄氏旧族,始祖是黄善璋。宋仁宗时(1023——1063年),大将狄青奏请分置世官镇守边陲,黄善璋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领兵镇守当地。

至元代,黄善璋的一位裔孙黄克顺,官作武毅将军兼同宁路(今广西南宁市)总管,这时,家族开始振兴。黄克顺生黄万山,黄万山的长子黄武胜任思想路总管。黄武胜生数子,长子黄忽都也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壮族黄氏上司,故《中国少数名族名人辞典》载有其人其事。黄忽都在元朝晚年即以长子身分世袭任思明路军民总管,加封武略将军。

元朝鼎革后,黄忽都立即归顺明朝,他于洪武二年(1369年)遣使向朱元璋明朝廷贡献马匹及方物,朝廷因而设置思明土府,授黄忽都思明府知府,准许世袭。他作职达24年,直至1391年去世。

在长期的一代又一代的世袭过程中,虽有黄 、黄 的谋乱,黄绍、黄文昌父子的起兵叛乱,但都被明朝官兵镇压,世袭得以延续。满清代南明时,当时的思想土知府黄戴乾即归顺清朝,所以在顺治十六年(1659年),肖政府依旧任命他为思明土知府,准放世袭。雍位的黄戴乾第五代孙黄观珠因罪被废,思明府被清廷降为思明州,辖地减少将近一半,不久又改名为思州,由黄观珠之弟黄观琏袭职。后来,在清政府改土归流的浪潮中,土思州被废除。至此,壮族黄氏最大的土司家族对广西南部宁明地区长达近4个世纪的统治才宣告结束。

思明州土知州黄氏宗族

这一支黄氏与思明府土知府黄氏是同族,是思明府土知府黄氏家族的分支。思明州第一位土知州是黄钧寿,他是第一位思明土知府黄忽都的弟弟。明朝初年,黄钧寿归顺朱元璋,洪武二年(1369年)三月,他亲赴京都进贡方物,明王朝因没建思明土州,土州归隶思明上府,授黄钧寿为第一代思明土知州,准世袭。

在世袭过程中,思明土知州也同样经历过叛乱与平叛的斗争。清潮建立后,时任知州黄河龙立即归顺。顺治十六年(1659年),清政府正式承认黄河龙世袭思明土知州。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清政府在改土归流运动中,以知州黄芸犯法为借口,革除了他的职务,将思明州必为流官司治理,黄氏土司在思明州的统治也就至此结束。

江州土司黄氏宗族

江州土司黄氏宗族,兴起于北宋,是由内地汉族黄氏被化后演变成壮族黄氏的。在历史上的壮族黄氏土司中,江州土知州及其分支土司黄氏宗族,是仅次于思明府、州黄氏土司宗族的第二个著名的豪强大族。江州土州为今广西半族自治区崇左县江州一带地区。江州土司黄氏宗族的开山始祖是山东青州府益都(今山东省益都县)人黄胜奇。

北宋皇祐年间(1049——1053年),宋朝大将狄青同下征讨镇压侬智高领导的广西壮族人民宋大起义时,黄胜奇作为属交随征。因在战斗中立下大功,故被宋朝廷分土授职,官任江州土知州,准许世袭,从此,黄胜奇家族便世代落籍定居于江州地区,成为当地的世袭土官。久之,便完人被同化为壮族,成了著名的壮族黄氏上司。

在历次的改朝换代中,该家族也都能因时顺势,传承世袭。元明换代后,当时的知州黄威在即率领部族归顺朱元璋,所以,洪武二年(1369年),明王朝仍授予黄威庆江州土知州旧职,仍允许世袭。明清易代后,黄廷杰立即归附清朝,清朝即在顺治十六年(1659年)承人黄廷杰袭任江州土知州之职,准世袭,直到黄寿松袭职,他成为最后一任江州土知州,因为,在光绪三十四年(1909年),江州土知州被废除,而改为流官治理。直到这时,才结束黄氏土司在此长达近10个世纪的家族统治。

忠州土司黄氏宗族

忠州土司黄氏宗族忠州土司黄氏兴起于宋代,是江州土司黄氏的分支家族。宋至清时的忠州为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扶绥县地。宋元两代,忠州土知州都一直由始祖黄胜奇的一支后裔世袭。明洪武初,原忠州土官黄威升表示归顺,因此,明王朝仍授他忠州土知州之职。但任职后不久,黄威升阴档诏书,拒不服从朝廷,后被明朝大军捕杀,宗族官民亦被剿灭殆尽。存命下来的土民郭保等人,于是请救派江州知州黄威庆第三子黄中谨袭任忠州知州一职。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黄中谨还赴京晋朝,因此,明王朝准其继任忠州知州,准许世袭。以后一直世袭到清代。但不知何时改土归流。

上思州土司黄氏宗族

上思州土知州黄氏家族与江州土司黄氏同族,同为黄胜奇的扣裔。自宋以来,上思州土知州之职,一直由黄氏土司世袭。上思州自宋至明清明均隶属于思明上府,地在今广西上思县。明洪武初,上思州土官黄宗黄归附明王朝,故明王朝依旧委任他为上思州土知州。不久,该地爆发了由上思州黄氏家族成员黄英杰、黄权等领导的壮、瑶民族反明大起义。

元明换代时,黄英杰竖旗起义,拥众万余人,攻打官府。围攻郁林州达半月之久,不克,便撤回上思州,继续坚持与官认斗争。1369年,明王朝调派湖南、广西两省官军合力围剿,起义军失败,黄英杰被牺牲。黄英杰起义被镇压后,上思州地区人民几乎被全部残杀,形成了无土民抚恤的局面。因此,土知州黄宗荣便申奉思明府,请求委派江州致仕土知州黄威庆的次子黄中荣护印署理州事。

建文二年(1400年),黄中荣升为上思州同知,旋又被土民和思明府保荐正式上升为上思州知州。至黄中荣的孙子黄瑛,他成了最后一位上思州土司黄氏。因为黄瑛袭任上思州知州后,他暴掠百姓,侵掠邻境,致被官军捕杀。黄瑛死后,家族子孙又争位、叛乱,结果均被官军剿灭。

因此,至弘治十八年(1505年),明王朝将上思州改为流官司治理,隶属南宁府。正德六年(1511年),原上思州土司黄氏裔头目黄锱聚众起义,攻破州城,后被官司军所杀。嘉靖元年(1522年),都御史张 上奏:“思州本土官,后改流,遂致土人称乱,宜仍其旧,择土吏之良者任之。”因此,朝廷又恢复上思州黄氏土司的世袭知州之职。但此后该黄氏土司何时改土归流,不详。

奉议州土司黄氏宗族

奉议州土司黄氏家族,兴起于明初,是明清时期又一著名的壮族黄氏土司宗族。明清时期的奉议州,民国时曾改为奉议县,为今天的广西田阳县。

这个家族的祖先,在明以前是当地世袭土官,但明以前的祖先世系无可稽考,他们的可知始祖黄志威,原是元末田州路(今广西田阳县)军民总管。明朝建立后,黄志威即率部归附,并派其次子黄世铁赴京,向朝廷贡献方物。朝廷为奖励其父子归顺之功,便批准他的长子黄世武为都康州(今广西天等县西北都康)知州、次子黄世铁任向武州(今广西天等县)知州、三子黄世或任富芳县各县。洪武在上(1370年),黄志威亲自赴京朝贡。

洪武五年(1372年),明朝大军至南宁,黄志威统领士兵接济军饷。次年,他又为明王朝招扶奉议等士州前来款服。因为多方有功,失元璋便于武七年(1374年)任命黄志威为奉议州知州兼守御事,直隶广西行省,又命以安州、侯州、杨县属之。黄志威去世后,由孙黄嗣隆袭职。此后,虽中经变故,但世袭一直传承下支,到景泰四年(1453年),黄文显嗣位。再往后,黄氏土司承袭世系史书不详。

但《明史·广西土司列传·奉议州》有如下记载,嘉靖四年(1525年),奉议州土司黄氏参加州田岑氏土司叛乱,被镇压,但准其改为自新,立功赎罪。不久,土知州死,黄氏绝嗣。此后,朝廷不设知州,改由流官治理。

在壮族黄姓土司中,除以上著名家族外,还有上石西州、向武州、迁隆洞等土司黄氏家族也较著名,在壮族黄氏的历史上,都有过较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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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人》第十章

十二月中旬,天气开始变冷,这里开始进入初冬,不过白天最高温度依然有二十多度。今天正好迎来一个周末,我骑着车迫不及待地赶回家,阿东早就已经回来,我跟他约好这周的活动是到红薯地里窑红薯,自从上初中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窑红薯。

我和阿东把牛牵到田里,让它们在一片刚刚收割完稻谷的稻田地里吃草,我们开始搭建红薯窑。搭红薯窑有一定的技巧,一般用干泥块搭,需要找到许多分配均匀的小中大干土块,地点选在红薯地或者已经晒干的稻田,那里可以找得到足够的干土块,现在稻田还没有翻土,我们今天打算在红薯地里做窑。

“我负责搬土块,你去找干树枝。”阿东说完就开始搬运土块,我也到周边去捡干柴火,我发现附近有一块玉米地,被废弃的干玉米秆是绝佳柴火,我捡了一大捆。

我们找到足够的干土块和柴火后,挖出一个小坑,在小坑周围建立窑基,用大土块来建窑基,这样的窑才足够坚固。“今天我来搭窑基吧。”阿东最拿手的就是做窑基。

阿东专心致志地搭窑,他用最大的两个泥块在窑基的底部做了一个门,这个专门用来生火。他继续往上堆窑,越往上土块越小,这样能够有利于红薯窑通风,使火势烧得更旺,烧红干土块。

十几分钟之后就搭好了窑,我们开始烧火,直到把最后一点柴火烧完,整个窑的上半部分的泥块已经被烧红。阿东熟练地把里面的灰烬和剩下的木炭挖走,我用另外一大块没有烧过的土块来堵住窑门。阿东从窑顶轻轻敲开个小洞,用这些烧红的土块来垫底,接着我们小心翼翼把红薯扔进去,均匀分散在窑底。

“你让开远点,小心飞溅的泥土烧到你。”说完阿东就用木头敲打上面的泥块,把土块敲碎,我们放了六个小红薯,这些土块正好把所有红薯都埋在热土里。

我们牵牛到附近的小土丘,等到牛吃的差不多饱的时候,回来把红薯挖出,红薯已经熟透,表面也被烤焦,剥开后闻到香喷喷的味道。这个味道混合着泥土和红薯的气息,勾起了小时候我和阿东一起经历的那些快乐日子。

冬至刚刚过,天黑得很快,我们吃完红薯就牵牛回家,阿东坐在牛背上一言不发,我们似乎有同样的想法:也许毕业之后,我们再也不会窑红薯了。

这时候的晚上已经很冷,半夜可能还会结霜,我们已经不能再到楼顶去睡,不过偶尔我还会跑上去看看夜空,只有冬天才可能看得到金牛座和猎户座。夜深人静,我翻开《数学与哲学简史》,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似乎和这些先哲们建立起了某种联系,我感受着他们走过的历程,从中获取力量,这样能激励我前行。

“十八世纪是完善微积分基础的一个世纪,同时也是数学分析的天下,以数学家欧拉为中心,柯西、拉格郎日、勒让德、拉普拉斯、傅里叶、蒙日、伯奴利家族等一大批数学家为巩固和发展微积分做出了巨大贡献,完成了无穷级数、微分方程、微分几何、变分法等一个个以分析为基础的数学分支。”

“十九世纪是数学发展的黄金时代之一,数学的创造之花大放异彩,产生了大批量极富原创思想的数学大师,除了伟大的高斯,还有罗巴切夫斯基、阿贝尔、雅可比、伽罗华、哈密顿、凯莱、西尔维斯特、魏尔斯特拉斯、柯瓦列夫斯卡亚、布尔、埃米尔特、克罗内克、库默尔、黎曼、庞加莱、康托尔和希尔伯特。”

我反复念着这一串串陌生的名字,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他们其中的一位,这个谈何容易,需要学习和掌握的知识还很多,我必须努力,更加努力。

 

第二天我起来很早,爸爸和叔叔刚刚劏完猪,爷爷正在清理水池周边,他已经快六十,偶尔会过来帮忙。我小时候还专门一大早爬起来看劏猪,那时候觉得很新奇,后来看多了就习以为常。爸爸总是一大早天刚亮就起来忙碌,一直忙到中午才结束。他们都是在老房子里劏猪,听爷爷说不能对着家里的祖宗堂劏猪,劏完猪后总会留下各种污物,爷爷每次总是把这些污物清洗地干干净净。

我打粥的时候,发现锅里有一条猪鞭,已经煮熟透,我知道这是爷爷放进来,他一定是专门要留给我吃。以前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要吃猪鞭,后来看到民间传闻猪鞭可以帮助生男丁,也许爷爷认为我们这一族的人之所以人丁兴旺是因为吃了猪鞭的功效。处理干净的猪鞭倒是挺好吃,如果火候合适,吃起来很有嚼劲,对于爷爷的想法我也是将信将疑,后来从杂志看到猪鞭和猪肉一样都是蛋白质,想到这我哭笑不得,不过又觉得爷爷的可爱之处。

我刚吃完早餐不久,妈妈就推自行车进门,她匆匆忙忙地放下东西:“菜还没有卖完,你吃过早餐后赶紧去街上卖菜,现在是十三婶帮忙看菜摊。”

妈妈今天要去外婆家喝喜酒,看来今天菜不太好卖,这种情况偶尔会出现,如果当天菜不好卖,菜贩子给的批发价格又太低廉,就需要自己摆摊零售。

“我已经吃过早餐,现在就去街上。”我一边说一边推车出门。

这不是我第一次上街卖菜,以前也会偶尔接替妈妈上街卖菜,我和大妹甚至一起采摘野菜到街上卖。去年夏天很热,这里流行起吃雷公根,顿时供不应求。雷公根是一种伞形花科草本植物,传闻可以强化血管,促进血液循环,夏天吃了能消暑降热。我们到田间去摘了一大捆,在妈妈的帮助之下,精心挑选那些又大又嫩的部分,拿到街上一下子就被抢光,一份两毛钱,整个夏天我们一共卖了五十份,挣了十块钱,这是我们人生的第一桶金。

到了今年夏天,更远村落的人也开始摘雷公根去卖,供大于求,每份的价格降到五分钱一份,人们觉得太便宜了就买很多,也许是吃得太多感觉腻了,慢慢地买的人越来越少,我们打算通过卖雷公根挣钱的愿望也就泡汤了。

我骑着车一下子就来到街上,穿过街头来到摆摊卖菜的地段,这里专门给从村里来的人摆摊卖菜,这段路长度约五十米,可以在两边露天摆摊,这里的摊位不收摊位费,谁来得早谁就可以占据一个摊位。这段路的后面是用水泥砖砌起来的摊位,那里是卖肉的地方,也有菜贩子在里面卖菜,里面的摊位每天都要交摊位费。

菜贩子一大早就从村里人那里以比较低的价格回收青菜,有些人着急回家干农活就把菜卖给他们,也有人会自己零售,特别是阿公阿婆们,他们有的是时间,一大早出来占摊位后卖完才回家,这样他们可以多卖得几块钱。菜贩子大都是住在街上,他们和街上的很多人都熟悉,更容易卖出去。

从村里来卖菜的人最期待的就是直接卖给开饭店的老板,饭店老板会以比菜贩子更高一点的价格买入蔬菜,不过量不多。妈妈最得意的就是每逢圩天的时候,她总是可以把香菜、小葱和少量新鲜蔬菜直接卖给开饭店的老板,后来我发现经常跟她买菜的老板,其实也是经常跟爸爸买肉的老板。

我来到摊位前,看见十三婶正在秤菜,等她忙完我上前打招呼:“我妈妈让我来看菜摊。”

“我以为你妈会让你大妹过来,这堆是你家的菜。”她用手指着旁边的空心菜。

“我弟妹他们都跟她去外婆家,谢谢你帮我家看摊。”

“顺便帮忙看一下而已,给你,这是刚才卖两把菜的钱。”她给我递过九毛钱。

我在摊位前坐下,看着前面这一大堆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完。我仔细观察这一小片的摊位,各种青菜都有,除了空心菜,还有小白菜、油麦菜、小葱、芹菜、大白菜、青蒜等,摊位前面大都是阿婆阿公阿婶,偶尔也有跟我一样年纪大的小孩,不过大都是女孩,只有两三个男孩。

半个小时过去,我只卖出了一把菜,不过我不太担心,以前积累的卖菜经验告诉我这样的规律:有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卖不出一把菜,有时候则是一下子卖出很多,很多人买菜都喜欢跟风。刚刚十三婶的油麦菜卖出去好几把,我期待下一次轮到我。买菜的人大都是住在街上,他们没有地种菜,很多的时候他们会到后面的摊位去买菜,也有不少人会和村里的人买菜,一方面是会便宜些,另一方面菜贩子会卖前一天留下的青菜。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一下子卖出了近十把菜,好几个人同时买,弄得我有些手忙脚乱,还好我算得快,就是找零钱麻烦,一般这种时候旁边的十三婶也会帮忙,刚才她忙的时候我也帮她算钱。

这时候我看见二中的音乐老师,他骑着摩托车来到我们这边的卖菜摊,十三婶问我:“你认识这个老师吗?听说他是二中的老师,这个老师一直很抠门。”

“是的,他以前是我的音乐老师。”

我记得我妈妈和村里的人都提到过音乐老师,说他五分钱也要找零,大家都觉得这样一个有固定收入的老师,不应该和村民计较这点钱。我看着音乐老师往我这边走,似乎要跟我买菜,我心里有点紧张。

“小伙子,你这个空心菜怎么卖?”

他果然来到我的摊位前,不过听他的口气似乎没有认出我,我很庆幸音乐老师都不关注成绩好的学生,也许换成其他科目的老师,说不定就认出我。

“五毛钱一斤,你要买多少?”

他用手指着旁边比较小的两把菜:“给我秤这两把。”

我一下子就称好了菜:“一斤半,一共是七毛五分。”

我心想着去哪里找五分钱来找他,没想到他掏出八毛钱给我,转身就离开了。

十三婶觉得很惊讶:“你老师是不是认出你了?他今天竟然没让你给他找五分钱。”

“他好像不认识我,我已经快两年没给上他的课,我们的音乐课很少,他应该不记得我。”

我原本以为要到下午才能卖完菜,没想到刚过了十二点半就全部卖完。我收拾东西,打算先去吃午饭再回家,家里有默认的规则:来卖菜的人中饭可以吃粉。每次我都会吃榨粉,生榨米粉一直是这一带的特色,我还没有发现这里的人有谁不喜欢吃榨粉。

我的叔婆就在代销店那里开一家榨粉店,我详细询问过榨粉的制作流程,我也曾经幻想自己在家自制榨粉。生榨米粉的主要原料是米浆,把米浆提前磨好,并且滴干水分,用布包起来,放进特定的容器,等待两三天的时间,让米浆微微地发酵,直到带一点点酸味。配料用半肥瘦的猪肉剁碎,加上切成末的头菜或榨菜,一起炒香留着备用。

我在榨粉店找位置坐下,看老板煮粉,旁边有一个烧着热水的大锅,他手持专门的榨粉机,把像面团一样的榨粉浆放入榨粉机,两手合起来压住榨粉机,条状的榨粉条就从下面流出,粗细和细挂面一样,生榨粉遇到沸腾的热水立刻凝固。几分钟后老板捞起来煮好的粉倒入碗中,接着浇上一大勺头菜肉末,撒上韭菜花,加点油豆腐,最后勺半碗骨头汤放入碗中,一碗让人垂涎三尺的生榨米粉就做好了。

我端过榨粉,细细品尝,这个味道勾起了我小时候的回忆。从我记事起,爷爷每隔两个月左右都会用自行车驮我和堂弟到街上来理发,理发之后就到这家榨粉店吃粉,一直到我上初中,爷爷现在换成驮弟弟和堂弟。我们都知道这个时候的爷爷最和蔼可亲,他总是和理发店、粉店的老板得意的说我们他的两个孙子,久而久之,老板们也都认得他。我会一直把这份记忆珍藏起来,无论过去多少年,每当我吃榨粉的时候,我都会记起爷爷骑着自行车带我们爬坡的那些日子。

我把整碗榨粉吃得干干净净,付完八毛钱就骑车往家里去。穿过街上热闹的地方时看见有一堆人聚集起来,我不敢走得太近,远远地从缝隙中看见有两个人在地上打滚,似乎是两个妇女在地上打架。只见其中一个人用一只手拉扯另外一个人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扣住腰部,最后两个人死死抱在一起。

听旁边人的议论,原来是两个摆摊卖货的人为了争夺摊位打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成年妇女打架,我自己完全不可能想象出当前的场景,以前看到村里的妇女发生矛盾也就是互相对骂几句,过几天也都会缓和过来。两个人这样谁也不服谁,不知道要躺到什么时候。我正要离开,穿着制服的公安过来了:“让开、让开,请让开。”

两个公安把她们分开之后,询问她们情况并进行调解,她们都说是对方先动手、是对方的错。公安不知道要听谁的话,就问她们要不要去公安局调解,两个人都说不愿意去,最后公安把摊位分开,让其中一位到圩街的另外一头摆摊,把那一头的一个摊位挪到这边。

我骑车行驶在路上,脑子里胡思乱想:妈妈会不会也有过这种情况?要是这样被同学看见,自己好丢人。

傍晚妈妈一进门,我马上问她有没有为了争摊位和人家在街上打架或者吵架,妈妈笑着说:“我才丢不下这个面子呢,打架的都是本地圩婆和外地圩婆为了争取免费的摊位才打起来。我们卖水果的摊位都是收费的摊位,没有人会强抢强占。”

听妈妈这么说,我的担心才消除掉,我相信妈妈说的话,我曾经好几次亲眼见过工商税务的工作人员来跟妈妈收地摊费。